广东民国官员弹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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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航政局局长周演明凭“准航单”狮子大开口并中饱私囊，遭广州航业公会几百人到两广监察署集体控告；
两广监察区监察使刘侯武进行调查期间，周演明与其妻先后行贿刘侯武50万；
两广监察署以行贿罪向广东省政府和交通部提交弹劾周演明文件，经广州市法院拘押审理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
■梁伯熙
抗日战争之后，整个国家进入恢复的阶段。可是，一部分政府人员却趁这个机会伸出贪婪的手去搜刮国家与人民的财物，也有贪污受贿的官员出现，造成社会的混乱。国民政府为使刚恢复的秩序能得以维持，必须要惩处这批犯罪分子。于是，在广州，一个因为行贿而遭到弹劾的官员周演明，成为民国史上遭弹劾的第一人。
1 珠江航政局长勒索
引发公会集体控告
抗战之后内河的运输特别发达，因为从日本处回收了航海权，使水上运输出现前所未有的繁荣。为了让水上整个运输系统步入正轨，1946年2月民国政府交通部颁布文件，在内河航行的船只，须向当地航政局交管理费300元—500元，再领取“准航单”。这个决定本来是正常的管理行为，但是珠江航政局的局长周演明就按不住内心的狂喜，机会来了。
周演明是如今的江西九江市人，当年属湖北，家境不错，属士绅家庭。1901年考入张之洞时期武昌的普通学堂，与宋教仁是同窗。1905年东渡日本，在明治大学就读，参加了同盟会，1908年回国。辛亥革命中，他带领一个小分队冲锋陷阵，占领了楚望台一个军械库，因受了伤流血不止。为此，受到上司的嘉奖，更在事后被任命为同盟会交通部副部长一职。在随后的历程中，他跟随孙中山守护革命成果，从二次革命到护国运动，极力揭露袁世凯的行为，参加讨袁的护国军奔赴前线。
广东革命政府成立后，他留在交通部担任要职。抗战期间，撤退到广西梧州担任珠江航政局长，属于孙科派的人。这个职位是个肥缺，上门求帮忙的人很多。周演明开始还推搪，慢慢却沾了边。很快，他就在那花天酒地的环境中变成一个蛀虫了。在艰苦斗争中磨炼出来的品格丢了，变成贪恋财物、荒于政事的贪官。
本来，交通部规定每笔管理费收三至五百元，可周演明吩咐出纳员李天华多收200元。李天华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每当船主不满收费质问他时，他总是涨红着脸与人大吵大闹。有次两名船主实在忍无可忍，吵上了局长办公室告状。周演明故作惊讶：“居然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走，我给你们退钱去！”到了李天华办公桌时大喊：“你狗胆包天，竟敢顶风作案！”下令立即退钱。那李天华本来就不会讲话，更被眼前景象弄得目瞪口呆。待两位船主走后，周演明转眼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不要紧的！”
说“没事”是稳着对方的心，周演明内心清楚，必须另找一个人，否则随时会出事。选谁呢？他脑子一转，想到办公室的罗艳。这个姑娘口齿伶俐，颇有姿色。第二天，罗艳就坐到收费处的办公桌上了。
罗艳果然不负众望，对每个前来交费的船主总是笑脸相迎。她解释说，虽然交通部规定了数额，但本地财政还需要调整，请大家谅解。那嗲声嗲气的确也使不少船主默不作声了。只是半年工夫，多收了四五百万。这些钱，大部分进了周演明的腰包。但是，默不作声的船长的忍耐毕竟还是有限度的。有些人每月交钱三到四次，每次要多掏荷包，不满情绪渐渐发展。这时，又发生一件事，1946年11月，根据交通部的指示，广东辖区里的海员、大副、二副都要配备“海员手册”，每本成本要不到二百元。可是，周演明竟然狮子大开口，海员收一万元，大副、二副收两万元。这一来，下面的怒火迅疾点燃，广州航业公会筹备委员朱克勤，率领公会几百人到两广监察署集体控告。
2 行贿监察使刘侯武
遭弹劾被拘押审查
广东监察区监察使叫刘侯武，看到这浩浩荡荡的阵势也吓了一跳，决定对珠江区航政局进行调查。
刘侯武是广东潮阳人，1894年出生在仙波乡一个书香之家，他也年过半百了。早年在汕头的金山学堂、岭东同文学堂、梅溪学堂就读，后考进广州的“两广高等工业学堂”，并秘密参加同盟会。1911年的黄花岗三二九起义，他也是参加者。辛亥革命后，被任命为汕头市交通科科长、广东第一办事处交际主任、汕头《晨报》社社长、潮安县长、上海东北救国军后援会委员等职，当时是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兼特派两广监察区监察使。
周演明知道了刘侯武要前来，心头不安。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要先发制人，先去拜访。1947年2月，他来到刘家。一开门，刘侯武颇感意外，但还是笑着迎客：“稀客稀客！什么风把局长吹过来了？”
“刘兄，久仰至极，早就想拜访，公务缠身，今日才得空闲。”坐下后，他继续说：“听说刘兄是光华大学高才生，还留学日本。鄙人也曾东渡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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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周说完，刘侯武笑笑插口：“不知局长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周演明说：“最近你们监察使署来了两个人，说是调查，我看是误会。本人素来洁身自好，断无传言中贪污勒索之事。可能本人工作中态度生硬，开罪不少人。”
“局长多心了，检查也是例行公事，若无弊端，也不会强栽罪名。”周演明听了，心头似放下一块石，没想到对方还有半截话。“若贪赃枉法，我们当然不会宽贷。”他脸色一转，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他起身向刘侯武哈着腰，从口袋拿出一个信封样的小包，“来时匆匆，没给孩子带什么，这个就……”那时刘侯武刚转身去穿衣服准备送客，发现茶几小包时周演明已经出门，他看也没看，立即追出去，看着周的汽车奔驰而去。回家一看，吓了一跳，里面是50万元。
第二天上班，周演明坐在办公室里，外面报告一个女人有急事来找。近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是周局长吗？”女人问。周演明头也不抬，在看报纸。女人说：“我是刘侯武的妻子，这是你的东西，现在完璧归赵。”说完扔下昨晚信封大的包包，扬长而去。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周演明好像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已经下幕了。当他醒了神，开始如坐针毡，中午回家还是神不守舍。太太胡芝华问是怎么回事，他没好气地说，等着坐牢吧。太太听完丈夫的叙述，脸色突变，停了一会，说，“我和刘侯武太太打过几次牌，她叫陈婕，我去找找她看。”
当天晚上，胡芝华就碰了壁，陈婕婉拒了。
胡芝华又生一计，找到陈婕的表姐，再把陈婕约到茶楼。陈婕一见又是胡芝华，显得尴尬，胡芝华满溢泪水，说：“不久前，我婆婆生了一场大病，要找医生却没钱，无奈之下演明才做出那糊涂事。恳请你在刘局长面前说说情。”说着把那信封样的包塞过去。陈婕当然不肯收，推让之间，引来不少茶客好奇的目光。推不过，只好先收下。一回到家里，立刻把小包递给丈夫，刘侯武笑笑，放在一边。次日上班的时候，小包被送回局里出纳保管。这时，时机到了，他以行贿罪向广东省政府和交通部提交弹劾周演明的文件，建议广州市法院拘押周演明。
3 反诉“挟案敲诈”
案件惊动了南京
由于战后民国政府接收过程中，出现太多贪污勒索案，党内开展“整肃党纪反贪惩贿”的运动，也要拿出一些典型。一个星期后，广州仓边路法院的检查处首席检查官汪舒馥，带领三名法警，找到周演明，宣布将他逮捕。局长被抓，立刻引起广州社会轩然大波。人们议论着、交谈着，对刘侯武更是赞不绝口。新闻纸也纷纷卖新闻，惊动了南京。这个周演明毕竟资历长，认识他的人也很多。开庭那一天，法庭坐满了人，还来了一个大官，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是陈济棠，还有周演明聘请的广州四大法官如陈大年，准备为他辩护。检察处首席检察官张某以及法院霍院长也派司法官来了。
法庭先由公诉人陈述。刘侯武当然义正辞严，说自己与周演明素乏交情，起诉他是因为他违反了国家法令，贪污勒索，后来竟然叮嘱其妻送50万给检察官以自保。这番话，使在场的人对周演明充满鄙视。
法官请周演明发言。谁也没料到，周演明不慌不忙，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驳斥起刘侯武：“首先，我们之间并非像刘侯武刚才所说的‘素乏交情’，而是关系密切。”一句话，使满场的听众惊讶不已。接着，周演明说，不久前，他还和一个朋友拜访过他。法官也奇怪了，“那么，你们之间到底出现过什么问题？”刘侯武刚要插嘴，被法官制止，让周演明接着说。周演明说道：“事情还要回到抗战时期。那次，有40万元的华侨物资，是一批蓝布，由缅甸运到柳州。本来是可以进口的，但刘侯武竟然查封了，查封的意图，是进入自己的腰包。”这时，刘侯武脸色一阵苍白，用手指着周演明，“你……你……”哆嗦着说不出话。情势急转，满场轰然。周演明接着说；“当时我是侨务处处长，据理力争，把这批货全部取回。刘侯武怀恨在心，才找机会报复，所以选择这次事件。这是一。”话出乎大家意料，唏嘘声响成一片，法官敲打锤子让法庭静下来，“还有，”周演明接着说：“刘侯武于4月8日，授意参议员，我们小时候的同学官韦到我的住所讹诈，说刘正办我的案，如不花钱消灾，怕大难临头。提出要3万元（合法币1400万元），结果被我拒绝。”
这宗案件竟然出现反诉，当然热闹了。
这时，周演明的律师起来说：“周妻交给刘的50万法币，合港币才是几百元，如果说这是贿赂，那是开天大的玩笑。友好的馈赠，也算犯法吗？即使这就是贿赂，也是他妻子的事情，怎么能算到丈夫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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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惟恐闹得人人自危
采用“情法之平”
第二天，全市的报刊更加沸沸扬扬，闹翻了天。刘侯武本想将对方的军，没想到反倒被对方咬了一口，他感到沮丧极了，好在昨天他没有在场。但社会舆论渐渐把矛头指向他，要法庭呼唤他出庭。
刘侯武思前想后，越想越害怕。晚上，他来到法院院长霍某的家，一一驳斥周演明的控告，还反复申明，让自己出庭，就是中了奸人的计，使代表国家检举贪官污吏的监察大员受到损害，闹得人人自危。“好吧，你先回去。”霍院长也没有立刻表态，“你反映的问题我知道了，法院会根据情况作出判决的。”
此后几天，法院和检察院几经商谈，最后决定：用“情法之平”的处理方法，对周演明反诉刘侯武“挟案敲诈”的问题，按照刑法“不告不理”的原则置之不理，因为这未经检察官的起诉。对周演明的贪污案从轻发落，以免引起更大波澜。至于官韦佐证，采用马虎对付，只要官韦发表一纸声明，称自己绝无私下与周演明来往。结果，法院判处周演明有期徒刑一年半。判处其妻胡芝华同样刑期，但监外执行。
周演明对此判决不服，找到“十大中委”鸣冤叫屈。于是，由立法院院长孙科领头，还有中委梁寒操、吴铁成、马超俊、刘纪文等，给国家的司法部长居正和广东高院院长史延程写信，称周演明“服务党国三十余年，其人诚实稳重……此次被判处徒刑，至为惊讶”。
实话说，见到如此多的大官为其说情，史延程也感到棘手。于是他派人到南京最高法院摸底，最后，请法律界前辈郑乘堙主审此案，最后结果是，除判词稍改外，刑期不变。
孙科虽是立法院长，但不是直接管辖的长官。而刘侯武是于右任的亲家，又是监察使，他坚持不放周演明，所以法院也无法更改。
至此，周演明成为民国史因行贿遭到弹劾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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