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人做木乃伊
十七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堂恩,在他描写爱情飘渺不定的诗歌《爱的炼金术》中,末句是这样写的:别在女人身上找心灵,纵有柔情蜜意,纵使冰雪聪明,她们也早是魔鬼附体的木乃伊。正是这句诗歌,促使路易斯•诺贝尔探求背后的故事。
女人当然是柔情万种,冰雪聪明,但是和木乃伊有什么关系呢?
路易斯是澳大利亚新英格兰大学的英语讲师,在她探求答案的过程中,她偶然中获得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木乃伊”这个词在很多早期欧洲文学作品中都有出现,如堂恩的《爱的炼金术》,莎士比亚的《奥瑟罗》,还有斯宾塞的《仙后》。
这是因为,在早期的欧洲,木乃伊,和其他风干或新鲜的尸体一样,是当作一味常用药使用的。
简而言之:就在不久前,欧洲人还在同类相食。
诺贝尔的新作,《早期现代英国文学和文化中的药用食人主义》,和另一部英国杜伦大学理查德•萨格的作品《木乃伊,食人族和吸血鬼:文艺复兴至维多利亚时代尸体入药史》,揭露了在好几个世纪中,包括从王公、牧师和科学家在内的欧洲人,经常食用人骨,利用血液和脂肪来治疗从头痛到癫痫的一切病症。
这种药用食人行为在十六至十七世纪达到顶峰。在整个欧洲,几乎没有人对这种同类相食提出异议,尽管欧洲人对美洲印第安人的食人行为大加痛斥,认为这是野蛮人的表现。
那个时候,欧洲人从埃及的坟墓中偷盗木乃伊,从伊朗的埋葬点收集骷髅。掘墓人会偷盗并贩卖尸体。
“问题不是‘你是否可以吃人肉?’,而是‘你要吃哪种人肉?’”萨格说。
刚开始,这一答案是埃及的木乃伊。木乃伊碾成粉末,可以用来治疗内出血。
但是,很快其他身体部位也被人们用来入药。如颅骨就成了一味普通的药引,碾成粉末,用来治疗头痛。
十七世纪颅脑学科先驱托马斯•威利斯,将颅骨粉末和巧克力混在一起,酿制了一种治疗中风或脑出血的饮料。
英国的查尔斯二世喝得是自酿的“王者之露”,即颅骨泡酒。甚至人死后埋葬在地底下,头骨上长出的名为松萝(Usnea)的地衣,也成了一味珍贵的药引。
人们相信这种地衣碾成粉后可以止鼻血,甚至可以治好癫痫。人体的脂肪则被用来治疗皮肤。德国的医生就曾开出药方,将绷带浸在脂肪中,用来包扎伤口。将脂肪涂在皮肤表面也被认为可以治疗痛风。
人血则要尽可能地新鲜,因为人们相信新鲜的血液还保持着人的生命力。这也使得血液很难获得。
十六世纪的德国-瑞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相信血液可以喝,他的一位徒弟甚至建议从活人身上取血液。虽然这一提议没有成为普遍的行为,但是当时的穷人,因为不总是能够买得起药店里加工过的药引,倒可以等在刑场旁边,只需付给侩子手一点钱,就可以从被行刑的人那里获得一杯热气腾腾的鲜血。
“在日耳曼国家,侩子手广受敬仰,在人们眼里,他就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恩人,”萨格说。“虽然人们对他敬而远之,但是他几乎有着魔力。”
对于那些更愿意吃烧熟的血液的人来说,一个圣方济修会的药师在1679年给出的药方中,告诉人们怎样把血液做成果酱。
给疼痛的地方涂上脂肪也许能缓解患者的疼痛。将碾成粉末的地衣塞入鼻子也可以止血。如果有钱来点“王者之露”,那么其中的酒精也可以使人忘却沮丧,至少暂时可以。换句话说,这些药方可能凑巧疗效不错,虽然想法非常神奇迷信。这也是人类在探寻怎样医治自己时的又一笨拙答案,毕竟,那时人类甚至连血液循环都未能理解。
但是,食用尸体却是与当时的主流医学理论完全吻合的。“这来自同类疗法,”诺贝尔说。“所谓的‘吃啥治啥’。所以食用碾碎的颅骨粉,可以治疗头痛。”或者喝血治疗血液疾病。
另一个人们相信人体有药用的原因是人们认为这些药包含了来源人体的精神。
那个时候,人们相信“精神”是生理学非常真实的一部分,连接肉体和灵魂。在这种情况下,血液威力无比。“那时候人们认为血液承载着灵魂,而且认为灵魂是会挥发的,”萨格说。
最新鲜的血液理所当然包含着最具活力的灵魂。有时,人们更喜欢年轻男孩的血液,又有一些时候,人们中意的是处女的血液。通过食用尸体,食用者也会获得被食用者的力量。
诺贝尔引述莱昂纳多•达•芬奇的话:通过别人的死亡,我们存储自己的生命。死去的人身上仍驻留着冰冻的生命,当这种生命进到活人的肠胃后,它会重新复苏,获得敏感和理智的生命。
人血作药的想法对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来说也不是很新鲜,只是重新流行而已。
古罗马人就曾喝角斗士的血液,认为通过喝血可以吸收强壮的年轻人的活力。十五世纪哲学家马尔西利奥•费奇诺曾经提议,喝年轻人手臂上的血也有同样的功效。诺贝尔说,不独欧洲,许多其他国家的医生,如古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印度,也相信人体的药用效果。
即使在尸体入药最流行的时期,也有两类人因为他们的类似行为被斥责为野蛮和同类相食。
第一类是天主教徒,新教徒谴责他们的圣餐化质信仰。圣餐化质说认为,教徒在圣餐仪式中吃的面包和红酒,经过上帝的力量,转化为基督的肉体和血液。
另一个群体是北美的印第安人:欧洲人对印度安人一直有偏见,而认为这些人有同类相食的行为也使这种不好的偏见更加理所当然。“确实非常伪善,”贝斯•康克林说。他是美国范德比尔特大学的文化和医药人类学家,对美洲的人吃人有深刻研究,并有相关著作。当时的欧洲人完全知道他们食用的尸体药物是同类身上来的,但是通过他们自己精神上的化质,这些食用者装作看不见自己的吃人行为。
康克林发现,欧洲的尸体入药和她研究的北美新大陆的食人行为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我们知道的是,几乎所有非西方的食人行为都有很深的社会学意义,即食人者和被食者之间的关系很重要,”康克林说。“在欧洲人的食人行为中,这种关系几乎全被抹除,变得无关紧要。人类被降低到简单的
生物学物质,和其他的药品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伪善并没有全被漏掉。比如,蒙田在他的随笔《论食人者》中写道,巴西的食人行为并不比欧洲尸体入药行为野蛮,并认为相比宗教战争中的野蛮屠杀,这两者其实更加文明。
恐怖的食人场面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肉当药渐渐淡出了历史。
尸体入药在18世纪渐渐销声匿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欧洲人开始更常用叉子用餐,用肥皂洗澡。
但是萨格也发现了一些比较近期的尸体入药行为:1847年,一个英国人获得一个药方,将年轻女孩的颅骨粉和糖浆混合在一起,医治他女儿的癫痫。(他获得了药引,也按医嘱用药,萨格写道,但是“据传没有任何效果”。)
直到19世纪80年代,人们仍旧相信,用人的脂肪制作的“小偷蜡烛”具有魔力,可以让人感觉麻木,失去知觉。20世纪初,一份德国医药目录上仍有做药的木乃伊在售。
1908年,在德国的一个行刑架还有人试图喝血,这也是欧洲人最后一次喝血治疗。
这也不是说在医治同类的过程中,人类早已过了使用同类肉体的阶段了。
输血、器官移植以及植皮,都是现代使用同类肉体入药的例子。最佳状态下,如果一个人无私地将自己的血液或其他身体部位奉献给其他人,那么这种行为有着和堂恩和莎士比亚笔下的木乃伊同等的诗意,值得大书特书。但诺贝尔也指出了阴暗面,即器官移植的全球黑市贸易。
她的书中引用了一些新闻报道,包括对中国死囚犯的器官偷盗行为,还有美国本土纽约的一个器官摘除团伙,这个团伙从死者身上偷盗器官,并贩卖给医药公司。这也是人类不光彩的食人历史的回声。
诺贝尔说,“这种行为也包含着尸体入药同样的想法,即人一旦死亡,活人就可以任意处置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