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黑洞后，这种全宇宙最黑的“物质”，让艺术界打起了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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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黑？答案是，黑得不能再黑。

这是最黑的材料。它黑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明明是真实物体，看起来却好像被软件Photoshop处理过一样，根本无法感知其深度和维度。你看着Vantablack，视线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但这不是去年Vantablack引发轰动的原因。它原本是英国公司Surrey NanoSystems为航天和光学领域开发的一种特殊产品。后来，该公司工程师发明了更加便宜的喷涂版Vantablack。
突然之间，它不再只是技术人员的专属品。从理论上来说，它可以为任何人所用，甚至包括艺术家。2016年之前，Vantablack是一项技术。2016年之后，它是一种颜色。人们对颜色的看法完全取决于个人。

看得见？看不见？

超黑材料的早期版本可追溯至2007年，但Surrey NanoSystems的创举是在更低的温度下制作这类材料，这降低了它的制作难度。“Vanta”是该公司的秘密武器。Vanta意为“垂直排列纳米管阵列”，也就是把极细小的碳纳米管，以最能吸收光线的方式排列起来。
Surrey NanoSystems在2014年法恩伯勒航空展上发布了第一代Vantablack，它利用化学沉积过程来铺设纳米管。所有纳米管的一端粘附于基底，呈竖立方式，就像草叶一样，每平方厘米有10亿根纳米管。“光线以光子的形式穿过结构顶层，然后光子在碳纳米管之间反弹，被吸收并转换成热量，最后热量通过基底消散。”Surrey NanoSystems首席技术官本·詹森（Ben Jensen）说。
密集排列的纳米管可以捕捉从紫外光短波到红外光长波，以及介于二者之间所有可见光波长的光子，然后把这些能量以热量形式，通过基底排出。由于只有极少数的入射光子被Vantablack反射（甚至是掠射角反射），因此几乎没有光子进入人眼，也就无从触发人脑。所以，当你看着一种拥有Vantablack涂层的东西时，你看到的只是虚无。“这是一种疯狂的材料。”詹森说。
Vantablack一发布，Surrey NanoSystems就接到了很多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是艺术家安尼什·卡普尔（Anish Kapoor）打来的，但那时，打这个电话的意义并不大，因为铺设Vantablack的过程非常困难，无法在太空望远镜领域以外的地方运用。
于是，Surrey NanoSystems的工程师们回到实验室，发明了另一种Vantablack，取名为Vantablack S-VIS。新版材料覆盖的红外光谱不像原版材料那么广，但对人眼来说，二者并没有什么差别。更重要的是，Vantablack S-VIS不需要纳米管像木材一样整齐码放。“这种材料的结构是非对齐的，随机排列。”詹森说，“它更像意大利面。我们还加入了光腔。”光腔是一种光学手段，用来限制和引导特定波长的光。碳纳米管非常善于捕捉光子，而光腔增强了这种能力。
由于碳纳米管不必精确对齐，因此新版Vantablack更易于使用。“你只要喷涂它就可以了。”詹森说，“这是个巨大突破。之前没有人想到Vantablack可以实现商用规模。”这种材料不是装在罐子里，而是在一个密闭容器里，由机械臂进行喷涂，但不管是什么物体，只要能放进那个容器，就可以喷涂。“我们接到了无数的合作请求，因为Vantablack打开了很多新技术的大门。”詹森说。
Vantablack似乎也可以被一些有才华、有资源的人用来创作艺术品。已经有多位艺术家联系了Surrey NanoSystems，该公司决定和卡普尔合作。“他的所有作品都围绕着光线反射和虚无感。”詹森说，“我们无法同多位艺术家合作，毕竟我们是一家工程公司。我们觉得，卡普尔是最合适的。”
他们签署了协议。卡普尔获得了Vantablack在艺术领域的独家使用权。
啊哦。

安尼什·卡普尔

反对声音

卡普尔的雕塑已经享誉当代艺术界三十年。他通过石头、红蜡等材料上的孔洞，或者以一种更加隐喻的方式（比如芝加哥千禧公园的艺术作品Cloud Gate），把负空间和虚无感融入其中。他曾获得了爵士称号。
卡普尔痴迷于色彩，难怪他会积极追求一种如此黑的材料，在这种黑色的映衬下，球体看起来像是卡通动画里的空洞，面具也变成了无法辨认的脸。卡普尔不愿回答关于Vantablack的问题，但他谈到了这种材料。“它是继黑洞后，宇宙中最黑的物质。我在80年代中期创作了虚无感的作品之后，就有了创作非物质物体的想法。在我看来，Vantablack是非常合适的非物质。”卡普尔说，“它存在于物质与幻象之间。”
需要说明一点，Vantablack不是宇宙中最黑的物质，只是地球上最黑的合成材料。但别忘了，这是艺术！“他对外观和颜色非常着迷，因为它们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空间感，使人产生很多不同的联想，不管是内心的，还是无形的。”策展顾问大卫·安法姆（David Anfam）说，“Vantablack具有一种神秘特质，这正好符合卡普尔希望营造一种现代庄严感的偏好。”
还有一点，尤其需要说明，卡普尔非常有名，故而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和泰特现代美术馆的策展人都不愿谈论他和Vantablack引发的争议。安法姆说，卡普尔是个“亲切和蔼的人”，另一位艺术家说，他“自视甚高，是个自恋狂”，但他的作品很棒，名副其实。
不过，那份独家协议引起了其他艺术家的不满。他们在媒体上猛烈抨击卡普尔。渐渐地，几周过后，不知怎么地，人们开始有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想法：卡普尔不仅拥有Vantablack的独家使用权……而且拥有黑色的独家使用权。“这是不可能的，是错误的。”詹森说，“我们没有授权使用任何颜色。我们授权的是一项我们花费大量成本开发、能够吸收光线、具有艺术用途的技术。”
这份协议跟Surrey NanoSystems和高端红外光电试验设备制造商Santa Barbara Infrared签署的独家协议有什么不同？画家兼摄影师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难道不是创造出名为“国际克莱因蓝”的蓝色，并且申请专利，仅限自己使用吗？
“有些颜色受到商标保护，比如用于隔热材料的粉红色。但这种情况很少见，而且标准非常高。”维护艺术家权利的律师珍妮特·弗里斯（Janet Fries）说，“这种涂层方法和材料也许可以获得专利，而卡普尔被授予了该专利的独家使用权。”
卡普尔不是创造了自己的黑色，而是购买了它，并将之独占。艺术家们开始提到西班牙画家戈雅和俄国画家马列维奇，他们指出，运用浓郁的黑色，无论是作为背景，还是作为阴影和色调，都是很多优秀艺术作品的基础。他们也希望尝试Vantablack，或者，阻止卡普尔独占它。

斯图尔特·森普尔

反击黑暗艺术

斯图尔特·森普尔（Stuart Semple）得知Vantablack，是从他母亲那里。他也是一位英国艺术家，但比卡普尔年轻25岁，主要从事绘画，名气没有卡普尔那么大。森普尔会创作大型艺术品，但他也创作数字作品，有些作品会发布在iTunes上。
森普尔从大学开始，就喜欢自己配制颜料。当他听说有一种比“尼克松之心”更黑的颜料后，他想试一试。然而，他没有办法去尝试。
“艺术家的工作是用现有的事物来创造新事物。所以，当我们看见那样的东西时，我们的大脑会自动计算所有的可能性。”森普尔说。他做了进一步了解后发现，其他艺术家试图使用Vantablack，但遭到Surrey NanoSystems的拒绝。卡普尔拥有独家使用权。“一位艺术家获得了某种工艺的独家使用权，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除此之外，世界上没有哪种物质是只禁止艺术家使用的。”
公平地说，这不是“禁止”。这是一项专有工艺的独家授权。艺术家也不能印刷钞票或者制售可口可乐，这是一个道理。不过，好吧。
森普尔在丹佛艺术博物馆发表讲话时，有位观众问他最喜欢什么颜色。森普尔回答说：“Vantablack，但我不可以使用它。”
那位观众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几乎脱口而出，“我将发布自己的粉红色，但不允许卡普尔使用。”
森普尔创造了一种超亮的粉红色颜料。“没有人见过更粉的粉红色。”他说。2016年12月，他把“最粉的粉红色”放在自己的Culturehustle网站上出售，51克颜料卖5美元。他还列出了一个法律声明：
把这款产品加入你的购物车，意味着你确认你不是安尼什·卡普尔，与安尼什·卡普尔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代表安尼什·卡普尔或者安尼什·卡普尔的同伴购买该产品。据你所知，这款颜料不会落入安尼什·卡普尔之手。
后面还有个话题标签：#共享黑色。
“这才是重点。”森普尔说，“我想，我可能只卖得出一两罐，但网站本身，几乎就像是一件行为艺术作品，粉红颜料罐就如同一件艺术品。”
但情况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订单开始来了，先是零零散散，后来就变成了铺天盖地。五千罐。森普尔不得不找来家人帮忙，研磨原料。
购买了这种颜料的艺术家用它进行艺术创作，把作品发布在网络上，而且也带上了#共享黑色的标签。森普尔所说的行为艺术作品，也许艺术感非但没有减弱，行为性反倒增强了不少。
然后……还是各位亲眼看看吧。卡普尔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发布了这张图片：

那是卡普尔的中指，浸入一罐“最粉的粉红色”颜料中。

社交媒体并不总能使我们成为最好的自己。卡普尔什么都没说，没人知道那张图的意思是友善的“彼此彼此”，还是充满恶意的脏话。但各位可能已经发现，和聊天机器人一样，聚合社交媒体处理不好微妙的语言和讽刺的反语，无论用户的本意是什么。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时，卡普尔的那张图片已经获得了4000多个赞和800多条评论，很多评论都少儿不宜。“你的‘艺术’太滥，你这人也一样”，这是少数几条我认为不算太刺耳、可以复制到此处的评论之一。
“评论说明了一切。很多艺术家都被惹毛了。”森普尔说，“矛盾更加激化，大家开始写信给我，要我制作一种黑色颜料。”
黎明前

制作黑色颜料不是件易事。你需要吸收整个光谱的波长，但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被磨细的碳粉（制作黑色颜料和油墨的传统色料）会反光，因此无论同什么样的媒介剂（比如油）调和，都会拥有和煤一样的光泽。和其他任何颜料一样，你需要遮光剂和展色剂，使颜料或油墨拥有良好的覆盖性，帮助它贴合在基底上，同时在扩散时，确保它的颜色或其他属性不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黑色很酷。”美国国家眼科研究所的神经生物学家贝维尔·康威（Bevil Conway）说，“黑色也非常纯净，黑色与白色之间的不对称性令人着迷。”
森普尔也是这么认为的。圣诞节和新年他都没有休息，终于在2017年初，做出了他所说的“一种还可以的黑色颜料”，命名为“黑色1.0”。但他想做得更好。这个集体行为艺术项目的规模即将变得更大。
森普尔从他用于调配所有颜料的基料中（他称之为“超级基料”，是一种丙烯酸乳胶），分离出黑色料，然后把1000份样品寄给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他们通过#共享黑色标签以及其他方式，与森普尔建立了联系。森普尔向他们寻求帮助：让这种黑色更黑。
其他艺术家向森普尔提供了关于新色料和更好基料的建议。超级基料使用二氧化硅作为“哑光剂”，这种成分使颜料反光均匀。但二氧化硅本身是白色的。“它使黑色变得不那么黑。黑色1.0的哑光性很好，平展性也很棒，但就是不够黑。”森普尔说。他的新盟友告诉他，化妆品中会使用一种透明的哑光剂，用了它，人们能拍出更完美的自拍照。于是，超级基料变得更加超级。
“我也不懂一些现有的黑色颜料之间有什么区别。”森普尔说。提高色料比例也起到了作用。“只需放入更多的色料，效果就大不一样。”黑色2.0由此诞生。
它看上去没有强烈的虚无感，但确实会影响你对形状的识别，正如Vantablack一样。“你可以用这种颜料画画，它没有毒，价格也不贵。”森普尔说。它闻起来甚至像黑樱桃（不开玩笑）。当然，购买页面下有一行小字，其中写道：“此商品不向安尼什·卡普尔出售。”

斯图尔特·森普尔的黑色颜料

谁是赢家

卡普尔没有再次表态。到目前为止，他只发布了一件使用Vantablack的作品，9.5万美元的Sequential One S110 Evo Vantablack手表，其表面使用了Vantablack材料。这款手表是限量版，所以别抱太大希望。
“这太荒唐了。卡普尔手握着这个东西，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制造成本高得离谱，制造工艺也超出了他的能力。”康威说。
森普尔原本希望创造一个有趣的小型概念艺术品，结果却变成了一个意义十足的大型概念艺术品。也许，这是我们所有人应得的。新技术应该变成新艺术。这就是文化对待和理解技术的方式。上世纪90年代，媒介是视频。如今，艺术在社交媒体上呈现，我们所有人既是参与者，也是观众。“从很多方面来说，你我正在进行的对话就是卡普尔创造的一件艺术品，这有点酷。”康威说，“关于颜色，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它归根结底是一个抽象概念。卡普尔把黑色颜料变成了最抽象的概念，而你永远无法真正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抽象概念。”
不过，抽象概念也可以再次变得具象。Surrey NanoSystems计划在7月份时，发布两种新的超黑材料，新材料不是基于碳纳米管，其目标是实现该公司所谓的“可见光谱的美学应用”。经过训练后，人们也许可以自己动手使用其中一种超黑材料。
轮子总是在转动，一刻也不停歇——安装，表现，抽象。媒介变成了信息，信息成为了媒介。物质本身也变成了非物质。“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所有这些事情，让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画画。”森普尔说，“作为颜料制作者，我已经没有什么发挥空间了，除非技术取得了新的进展。如果再有黑色3.0，那很好，但那就是我的终点了。我必须回去画画了。”正如他们所说，消失在黑暗中。
翻译：于波
来源：Wi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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