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凝望一个镶有镜子的走廊一样——这并非什么视觉小把戏,不相信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仍会存在的人所面对的是主观经验的认知回响(cognitive reverberation)。在西班牙哲学家米格尔·德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1913年的长篇论文《人生的悲剧意义》(The Tragic Sense of Life)中,读者几乎都能想象到德乌纳穆诺为了苦思冥想这一确凿事实而焦躁不安的情境。他写道:“试图用无意识的东西填满你的意识,是不可能的。为了充分理解它而打破砂锅问到底,会让你头痛欲裂。”
如果你问我,萨姆当时经历了什么,或许我的回答会类似于杰拉尔德·P·库克尔(Gerald P. Koocher)曾提到过的答案。1973年,库克尔在《发育心理学》(Developmental Psychology)杂志上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当时他是美国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的一名博士研究生,后来成为了美国心理学协会主席。他曾询问一群6~15岁的儿童:当你死亡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与模拟约束假说的结论一致,许多答案都是基于日常经历来描述死亡的,比如“睡着了,感到‘平和’或是简单的‘昏过去了’”。
然而,随后的研究发现人们对此认知的发展趋势恰恰与之相反。2004年,美国佛罗里达州大西洋大学心理学家戴维·F·比约克隆(David F. Bjorklund)与我合著了一篇论文,发表在《发育心理学》杂志上。我们让200名3~12岁的儿童观看了一场木偶剧。每个儿童都欣赏了宝贝鼠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森林里的故事。“就在这时,”我们告诉这些孩子,“宝贝鼠发现有些不妙,灌木丛在移动!一只短吻鳄突然冲了出来,一口将它吞了下去,宝贝鼠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从进化视角来讲,建立一个心理死亡的相关理论并非至关重要。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人类学家H·克拉克·巴雷特(H. Clark Barrett)相信,理解肉体的死亡(比如一只死亡的野兽不会猛地跳起来咬你一口),有可能起到拯救生命、传递基因的作用;而了解思维的终止并没有任何生存价值,从进化角度来看,也没有必要。
人们否认思维死亡的自然倾向往往会受到文化的影响。美国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保罗·哈里斯(Paul Harris)和西班牙远程教育国民大学(National University of Distance Education)的研究员马尔塔·希门尼斯 (Marta Giménez)合作进行的研究佐证了这一观点。他们的研究显示,当谈话中含有医学或科学词汇时,人们会减少心理延续性推理。2005年,这份研究报告发表在《认知与文化》杂志上。作者以西班牙马德里市7~11岁的儿童为调查对象,比较同一类型的故事对他们的影响。一部分孩子听到的故事是:一个牧师告诉一个孩子,他的奶奶“与上帝在一起”;另一部分孩子听到的故事与之相似:一个医生说一位老爷爷“去世并被埋葬”。相比之下,前者更有可能认为死者的心理活动仍在继续。
2005年,宝贝鼠实验再次进行,并发表在《不列颠发育心理学期刊》(British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上。在这项研究中,心理学家戴维·比约克隆、西班牙豪梅一世大学(Jaume I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埃尔南德斯(Carlos Hernández)与我一起,对西班牙卡斯特利翁省的天主教学校和公立保育学校中的儿童进行了比较。与前述研究一致,5~6岁的儿童为最小年龄组,无论哪种教育背景,这个年龄组中的绝大多数孩子都认为宝贝鼠死后,它的心理状态仍在继续。学校的课程,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对孩子的这一想法都没有影响。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文化逐渐成为影响孩子观念的一个因素:相比之下,就读天主教学校的孩子更有可能借助心理延续性进行推理;而在保育学校里,甚至有几个孩子坚定地认为人体死亡之后,灵魂不可能继续存在。
2006年,我在《行为与大脑科学》(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上发表过一篇题为《人的灵魂心理学》(The Folk Psychology of Souls)的文章。当身边某个特别的人突然逝去,人类的认知能力不足以迅速适应这一情况,并及时更新我们错综复杂的社交网络。我们不可能因为某人的突然逝去而关闭“人的永恒”这一想法。尤其是那些交往密切或者虽不常见但心中仍时时想念的人一旦逝去,这种及时适应的能力则表现得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