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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公孙,一个微不足道的大人物。
我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小学三年级,那年我爸去成都出差,给我带了个家庭版的天文望远镜回来。从此我的便开始向孙连城靠拢。
在那个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每到放学的时间,小伙伴们都赶回家去守着电视看福建东南台的铁胆火车侠,只有我一回家就忙着摆弄天文望远镜,这种家用版的望远镜其实也就能看看月亮,连看个火星都像打了马赛克一样。可即便如此,每当我通过瞄准镜对准目标,再调好焦距,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脸上难以言表的满足感,都让旁观者以为,我好像是一个正在窥视嫦娥洗澡的痴汉。唉,愚蠢的地球人,他们哪懂星河浪漫。
那一年的国庆节,我跟随家里去大西北旅游,夜宿青海湖边的时候,秋日的海风如温柔的剃刀,家人们冻得只敢躲在屋里取暖,只有我不顾寒风,披着个外衣哆哆嗦嗦的仰望夜空。本以为我家乡的天空已足够通透明朗,可青海湖边以肉眼观测到银河的一刹那,我还是被震撼到眼眶红润。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没学过伟大的人妻控曹孟德的诗篇,只能用我那个年纪有限的词汇量表达内心的惊艳之情“日你妈真美啊!操”,其实我要多读点书,嘴里说出来的就应该是“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在那个《知音》、《读者》大行其道的年代,缠着家里订阅《天文爱好者》的我,仿佛有种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遗世独立。我通过杂志得知,2004年6月8日即将发生百年一遇的金星凌日,虽然还只是一个小学生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总觉得既然赶上了百年一遇,错过了就是此生的遗憾,于是在那人民资本家井盖守卫者福报论代言人西湖降生对钱不感兴趣的卡丽熙英吉利语流利操盘手et外星人之友杰克马同志还没创办让他后悔事业的年代,我为了能够肉眼直视太阳,发起了人生的第一次邮购,就为了买一张卡片状的减光板。等待金星凌日到来的感觉,仿佛思春的少女在等候男友,怕他不来又怕他太快。真正看到这百年一遇的景象,用我发小的话来说“就像是太阳公公脸上长了颗雀斑,只是这颗雀斑会慢慢移动。”我对他这种灵魂描述表达了我发自内心的感慨“呵,你懂个锤子”,随后我们打了一架。上一次和他打架,还是因为我们读到明代的万户,因为向往星辰,在椅子上绑上了火药,准备送自己上天,也不能说他失败,毕竟他还是成功的送自己上了西天,万户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死于空难的人。当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四月的春风撩动我眼角的泪光,可这个发小却开满嘲讽“这人莫不是个SB。”于是我们相互用拳脚在对方身上进行耐操性测试。唉,愚蠢的地球人,他们哪懂星河浪漫。
我一直自诩为自己是宇宙浪漫的守卫者,就连复仇者联盟都要给我留一个席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会过世界观崩塌的感觉,我的世界观第一次崩塌发生在2006年的9月。那时候我们的教材都在说太阳系有九大行星,而我的生日正好是九月一日,一日就是那唯一的太阳,九就是那环绕太阳的九颗行星,我一直认为这是我命中注定和宇宙的羁绊。可是当2006年,天文学界宣称将太阳系中的物体视为行星有三个条件:1.天体必须绕太阳公转。 2.天体必须足够大,才能通过其自身引力形成球形。更具体地说,其自身的重力应将其拉成流体静力平衡所定义的形状。 3.天体必须清除其轨道附近的区域。当时的老幺冥王星不符合第三个条件,它的质量远小于其轨道上其他物体的总质量,只占后者的7%。 国际天文学联合会进一步决定,像冥王星一样满足标准1和2但不满足标准3的天体将被称为矮行星。2006年9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冥王星、阋神星及阋卫一编入小行星星。而一切的源头,据说是因为迈克尔布朗和西班牙的团队对新发现的星体的撕逼,相互不服气是对方发现新的行星,索性诉讼到了国际天文联合会,最后制定上述标准,冥王星就这样躺枪,被开除大行星序列,降格为矮行星,呵,居然还是在9月发出的通告。得知这个消息,我久久不能平复,我感觉我失去了作为宇宙浪漫守卫者的合法性,我感觉我被复联抛弃了,就像那流浪在柯伊伯带上的冥王星,被愚蠢的不懂星河浪漫的地球人抛弃了一样。我仰天长啸“淦你娘的布朗!”随后我把珍藏多年的迪士尼公仔布鲁托埋葬在了我常常仰望星空的山岗上,这只诞生于1930年的狗子,因冥王星的发现而得名Pluto,如今Pluto已经在人类世界失去了与我们母星同列的资格,你又何必在人间继续取悦愚蠢的地球人,我将你埋葬在星河之下的山岗,你也该以Pluto之名,回到冥界去做你的地狱恶犬了。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虽然我早已认清,复仇者联盟作为一个虚构的团体,是不可能给现实世界的我留座次的,但我还是要固执地成为那个守望宇宙浪漫的英雄。
我的中考成绩足够我去读邻县那所一级一等的高中,可我还是因为本地那所一级三等高中有一座一整栋楼的而选着留在故乡求学。当同学们都忙着报名加入学生会和校团委的时候,我却对加入天文地理会势在必得。当我们第一次组织观测活动的时候,学生会主席找到我,想为他女朋友要一张内部票,却被我骄傲的拒绝了,哼,我们混天地会的人才不要和你们这些世俗的官僚一起玩耍。
我们登上天文台,想借着这个庞然大物一览浩瀚星光,老师按动科技感十足的按钮调整角度,我内心充满欢喜和期待,大型天文望远镜果然和我那个家庭版的不一样,起码不用手动调试。可凑近一看,就这?不还是月球的环形山那b样么?和我用家庭版的天文望远镜观察也没差啊,又不是真能看到嫦娥洗澡。不过转念一想,月亮毕竟是离我们最近的星体,拿观察月亮的水平来做比较确实有点不讲武德,于是我要求老师瞄准火星给我们看看,结果学校里的天文台看到的火星和在家里自己调试角度看到的火星,不过就是厚码和薄码的区别。老师看到我们失望的神情,他说道“学校的天文台也就装点下门面而已,天地会连经费都没有,你们有得看就不错了,想看高清无码的,你们自己努力去东京,阿不,是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从此立志要报考南京大学的天文学系。
后来我果然还是到了南京,虽然抱憾与南大失之交臂,但好赖还是能在紫金山下负笈求学。也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在紫金山天文台负责搞科研的宋老师,他听说了我对宇宙的向往后,觉得算是个可塑的后生,便让我到他那边做学徒,日常打打杂,也教我点专业知识。当然我最期待的还是用更专业的设备观测星空。
然而我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南京地处中国东部、长江下游、濒江近海,属宁镇扬丘陵地区,以低山缓岗为主,北亚热带湿润气候,水域面积达11%以上,这也就意味着,这鬼地方空气湿度大,能见度不如我故乡那么通透。哪怕是大晴天的夜空,在我老家璀璨如钻石般闪耀的繁星点点,在南京不过是如散落在乌黑桌案上的零星盐粒。我大意了,终究还是低估了江南烟雨。为此我没少骂骂咧咧,吐槽南京的天是在是太狗了。
有一天帮老宋打完杂,想再仰望星空,结果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我延续了往日的叫骂“真是狗上天了。”大抵是之前我总是语出污秽之词,让老宋这个体面人有点遭不住了,他这次准备好好对我借题发挥一下。
“你不要总是狗不狗的,你知不知道,狗上天在航空史上是个伟大而又悲壮的故事。”
噢,老宋要和我讲故事了,这可是鬼天气里最好的消遣。
“我问你,第一个进入外太空的…”
“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还不等老宋问完我就先抢答了。
“你都不等我说完,我问的不是人类,是生物。”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太着急了,刚才话题明明都聊到狗了。那自然是“莱卡。”
“对,正是莱卡,你知道作为第一只进入太空的地球生物,到现在它的遗骨还在太空里飘着么?”
“我知道啊,我还知道根据前苏联的官方公布,莱卡在史波尼克二号太空载具上完成了长达一周的飞行任务,到达离地球1600km的高处,按照计划,它在吃了最后一顿含有剧毒的晚餐后安静地死去。实际上后来被马拉山科夫博士曝光,莱卡其实根本没存活那么久,它刚进入太空没多久,便死于惊吓和中暑衰竭。”我像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一般卖弄学识。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可是你知道莱卡弥留之际是经历了多么恐怖的惊吓和刺激么?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在网络上可以查阅到的冷冰冰文字,可是如果你看到莱卡死前的画面,那将会是令你意难平的伤感。”
“噢,宋老师,意思你看到过莱卡生前的最后一段视频么?”
“我岂止是看到过,我告诉你,莱卡的最后一段视频,其实我们搞天文研究的人都有备份,这是一个保密级别较低的资料,但也不太对外公开,毕竟光是知道莱卡的惨死,就已经够引起天怒人怨了,一旦视频流入公众视野,那将是洪水滔天。不过今天既然聊到这里了,我倒是可以私底下放给你看看,你不能偷偷录像噢。”
老宋言罢,便给我放映了视频,视频里的莱卡表情绝望地时而呜呼,时而狂吠。我虽然不懂俄语,也不懂狗语,但那一刻我还是听懂了莱卡无助的控诉:“苏联宇航局,你个哈批,我日你仙人板板,个么劳资热成狗老!”
视频放映完毕,老宋居然还煞有介事地问我感想如何。
“莱卡虽然不是人,但战斗民族是真的狗啊!”我愤恨地答到。
“所以我们每个做天文研究的人手里都会有这段视频,那就是提醒我们要学会敬畏,敬畏宇宙,敬畏生命,敬畏牺牲……”
“牺牲个屁。”我顾不上和老宋直接的师生之别,接起茬来直接口吐芬芳。“人家莱卡在地球上活得好好的,就这么被送上天了。有征求过人家意见么?莱卡有得选是死得光荣还是继续苟着么?”
“这确实是一个科学与伦理之间难以协调的话题,就像那些实验动物,他们确实也没得选,可是为了推动人类科技进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就像莱卡,原本只是在莫斯科的一只可怜的流浪狗,如果不被送上太空,也有可能死于饥饿,死于街头小屁孩们的殴打,相比起来,死于太空也算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虽然我这么说,显得有点狗,但事已至此,也要看积极的一面不是么。起码莱卡用它的生命证实了地球生物在科技设备的保护下确实可以进入太空的不是么。要不是莱卡开创的先河,后面又怎么会有加加林,阿姆斯特朗和杨利伟等航空英雄的事迹呢。”
我知道老宋说的自有其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骂道“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愚蠢的地球人,日你仙人板板。”起码我得替莱卡用人类的语言发泄一番。
基督的教义里面,耶稣用自我的牺牲,唤起人类对神明的信仰,道成肉身的基督令教徒们因信称义。而以莱卡为代表的实验动物们,他们虽然没得选,但也通过无可奈何的牺牲来推动人类的文明前进。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动物之于人类其实是极具神性的。为表尊敬与纪念,我往后也都使用与莱卡品牌合作的华为手机。
莱卡的故事总是唤起我埋葬布鲁托的那段回忆。这两只狗子分别来自苏修与美帝,分别诞生于现实和虚拟,最终一只在太空中失去了生命,另一只则失去了其名内核的宇宙名分。莱卡和史波尼克二号太空舱一起孤独地漂流在地外空间,一如失去了大行星资格的PLUTO,带着其伴星卡戎和一众卫星流浪于柯伊伯带……
2015年7月14日19时,“新视野”号在距离冥王星12500公里的位置上掠过,拍摄下了迄今为止最为清晰的冥王星图像。图像上有个巨大的心形亮区,整个人类世界都为之沸腾,附会出各种浪漫的爱情故事。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冥王星Pluto知道了遥远的蓝星上那群碳基生物的狂欢,估计会嘟哝一句“爱心个锤子,老子给你们看的是狗日的柯基屁股。”
后来我放弃了天文的学术道路,转投金融行业。也不是忘记初心,而是认清现实,这辈子登天无望,那不如好好攒点钱,等死了以后把骨灰送上宇宙,同莱卡一起和光同尘,流浪太空,实现自己终极的浪漫幻想。
结语:
1990年旅行者一号飞过海王星轨道,在距离地球六十四亿公里的时候,卡尔萨根说服了nasa让它把相机转向地球,拍下最后一张照片,“最后看一眼家园”。
That’s here. 在那里。
That’s home. 那是家园。
That’s us. 那是我们。
On it, everyone you love, 在那里,你爱的每个人,
everyone you know, 你认识的每个人,
everyone you ever heard of, 你听说过的每个人,
every human being who ever was, 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每个人,
lived out their lives. 都在此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The aggregate of our joy and suffering, 聚焦在这里的,是我们的欢乐和痛苦,
thousands of confident religions, ideologies, 是成千上万的宗教信仰、意识形态,
and economic doctrines, 还有经济理论,
every hunter and forager, 每个猎手与觅食者,
every hero and coward, 每个英雄与懦夫,
every creator and destroyer of civilization, 每个文明的创立者与毁灭者,
every king and peasant, 每个国王与农夫,
every young couple in love, 每对年轻的爱侣,
every mother and father, hopeful child, 每一位母亲与父亲、以及充满希望的孩子们,
inventor and explorer, 发明家与探险家,
every teacher of morals, every corrupt politician, 每一位高尚的老师、每一位贪腐的政客,
every superstar, every supreme leader, 每一位超级明星、每一位最高领袖,
every saint and sinner in the history of our species, 还有人类史上的每一位圣人和罪人,
lived there… 都生活在这里……
on a mote of dust 如一粒微尘,
suspended…in a sunbeam. 悬浮在一束阳光之中。
Our planet… 我们的星球……
is a lonely speck in the great, 不过是一粒孤独的微尘,
enveloping cosmic dark. 笼罩在伟大的宇宙黑暗之中。
In our obscurity, 我们默默无闻,
in all this vastness, 渲染在无尽的浩瀚里。
-----《宇宙时空之旅》
瑾以此文,致敬每一只实验动物,致敬每一位航天员,致敬每一架空间探测器,致敬每一颗星体,以及,直接始终仰望星空的你我。
公孙伯敖
2021年4月17日起稿于宁波地铁二号线
2021年4月18日完稿于西安-宁波9C6335次航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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