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的工作——“经历”与“重塑历史”

湖塘

文/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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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什么？
简单地说，历史是发生在过去的有记录意义的事。
我们怎样认识历史？
历史学家会说，我们通过挖掘史料认识历史，“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通过一系列真实的史料来如实地理解和解释历史。
历史学家研究历史的相当多的资料都来自于历史当事人的参与，这些当事人留下的关于发生了什么的记录被称作一手史料，是历史研究中可信度最高的史料。
依据一手史料和其他史料，历史学家将一件持续时间数年甚至几十年的历史事件浓缩成一本短至几小时，多至几天就能阅读完毕的历史书。
好的历史学家能够写出引人入胜的历史书，一本优秀的历史著作往往是一部精彩的小说——一本融合了历史学家深思的小说。
在我们阅读这些优秀的历史书时，我们是否想过一个问题——书上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历史学家的职能就是如实地讲述，把当代人无法亲身经历的往事全面客观地讲述出来。
我们可以说，历史学家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
因为他们是历史学家对史料进行选择和分析的成果，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时有一些专业的原则——这些原则就是为了防止随意曲解历史材料而产生的。
02

但是，历史学家讲述的故事也很难是真实的：
因为这些故事并不是对历史事件忠实的重现。
大部分历史事件的发生是一个超大复杂系统的高速运转，各种各样的要素在历史的舞台上相互碰撞，留下各种痕迹。这些痕迹杂乱无章，毫无美感。
这就是历史学家在研究前的处境，手里有一大批杂乱的史料。
因为大多数的历史学家和他们的读者一样，也无法亲身经历他们所写的历史事件——研究唐史的历史学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到唐朝，除非他是起点男频小说的男主角。
历史学家除了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史料和专业方法和更加广阔的视角（这些东西让他们能够带上“历史学家”的帽子），也不能更直接地感受历史现场。
加之，历史学家掌握的史料比起真实的历史，实在是少得可怜，历史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早已经不为人们所知了。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就曾记录过，唐朝时富丽堂皇的宫殿，在经历五代十国的战火蹂躏后，连宋人都已经不知原貌，何况今天的学者呢？
历史学家掌握的历史资料不仅仅少得可怜，而且质量也难以保证。许多能找到的历史上的东西并不能反应历史上重要的事情，也就无法代表过去的历史。
举例而言，如果我们找到了几块一百年前的石砚，并不能断定“一百年前这里文风鼎盛”，我们可能只是找到了文具铺子的遗址而已。
再比如说，过去的人们十个中有九个都是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书写，他们的口头语言也大都没有录音带记录，我们对于过去普通人的生活，往往只能从受教育阶层留下的书面材料的只言片语中进行间接的分析挖掘，这样得出的结论，怎么可能与历史的原貌严丝合缝？
既然历史学家并不比普通人有更多的参与历史现场的机会，也缺少足够的高质量的史料，那么他们所做的工作以及工作的成果——历史书籍，也就难以和我们先前定义的“历史”划上等号。
03

那历史学家的工作是什么？
历史学家的工作是——“重塑历史”。
“重塑历史”就是历史学家依据有特色的一系列原则（这些原则用来保证历史学家重塑的历史中包含较多的历史真相）以叙事化的形式重新讲述过去的事情。
历史学家重塑历史依据的东西是“经历”。
“经历”大多是历史当事人们留下的东西。无论是口头的记录、书面的书写还是图片影像，都可以算是一种“经历”。
我们可以这样认识“经历”：
首先，历史现场中的每个人都有惊人的局限性。
当一名年轻的英国士兵参与索姆河战役时，他不知道他所参加的战斗将会在历史上被称作“索姆河地狱”，他不会在日记中写下，我正在参与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之一，他耳目所及的东西大概率是潮湿阴冷的战壕，无所事事的值班，以及保护珍贵的面包不被苍蝇蟑螂污染的努力。夸张地说，即使同时处在一栋楼当中，每个人对于今天这栋楼所发生的事情的了解也是参差不齐的。
另外，我们能够找到的历史材料只能是这些拥有惊人局限性的人所留下的口头记录、书面材料以及图片影像，他们都是这些人经历的部分映射。1937年淞沪会战时，一名摄影师拍摄了一章名为“废墟中哭泣的孩子”的照片。



废墟中哭泣的孩子

照片中的孩子似乎失去了父母双亲，只能在火车站的废墟当中无助地哭泣。这一张照片引起了国际对于日本侵略中国的愤慨，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国际舆论压力。但是根据完整的录像带，这个“被遗弃”的孩子的家人实际上就在孩子不远处，只是没有被镜头记录下来。
在摄影师将镜头对准这个哭泣的孩子的时候，他想要通过这一张照片，表现这场战争对普通家庭的破坏。这张照片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摄影师经历的一个小部分的映射。
历史学家运用一系列专业的方法对这些“经历”进行整理和分析，最终将一堆杂乱的历史的痕迹梳理成了一本书。在历史学家的笔下，那些历史当事人的经历中杂乱的、偏激的、相互矛盾的地方被扫去，留下的是一个有始有终，有序幕，有发展，有高潮，有结尾，有尾声，因果分明的故事。
历史学家不可能回到过去“经历”历史，也不会机械复述历史事件留下的杂乱无章的痕迹。历史学家的工作是“重塑历史”，对我们认为“完全真实”的历史当事人复杂“经历”进行整理和叙事化处理，最后为读者讲述一个有始有终的有趣故事。历史学家的工作就像是把一个个的碎片拼成一副协调有序的画作。
<hr/>本文灵感：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