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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车出了坊门,魏征骑在马上,尽量挺直腰。衣服生硬,大红婚袍的领子经过特别浆洗,像铠甲一样。魏征想着,迎亲对他来说也不亚于一场征战。
当黄昏的阳光将长安映得像黄金城一样时,魏征下马步行,进了坊门,右转再右转,裴寂的宅子就在前面。大门紧闭,门上的铜钉反射着戏弄的光芒。要不是里面不断传出嬉笑声,以及宅前槐树的新叶间挂满红绸,魏征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随从李大伟大步从后面走来,看到魏征望着紧闭的大门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笑得如同刚才尾随的长安顽童一般。
“贼来须打,客来须看!快开门,女婿来接新妇啦!”李大伟猛地吼了一嗓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肥嘟嘟的脸,魏征没有见过,只怀疑这张大胖脸是否会卡在门上。
“我们家四娘说了,没有诗是绝不完妆的!”
催妆诗?魏征要冒汗了。她行四,虽然父母去得早,但上面必有阿兄阿姐,所以才这般任性?难道她嫁的是数行东拼西凑的句子么?魏征愤愤然。
李大伟领着数十个手下围过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魏公,看来我们嗓门大也没用,你还是得吟诗啊,太子就没有让你平时多读书?”李大伟把身子靠在车边。门里有人偷听,因为魏征听到了一阵放肆的大笑。
好吧,现在连幽州军汉都能嘲笑我了,他们骂我田舍汉倒是一点也没错,我可能还不如那些农夫,农夫说不定还会吟两首乡间诗词。魏征肯定自己的脸色红过那飞舞的红绸。
“大家坐下吧,看来真要在这里过夜了,魏公想一夜总能想到一二首的。”李大伟嚷道。众人垂头丧气,那些叹息声在魏征听来是最刺耳的嘲笑,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刻了。魏征想着,尴尬……“在你最尴尬的时候用它。”杜如晦那张小圆脸浮现出来,我差点忘了!魏征连忙掏向袖袋,数张麻纸摊开在魏征的手上,上面的字从来没有这么亲切过。
他知道我不会吟诗,魏征闪过这个羞耻的念头,但现在是挽救尊严而不是替尊严默哀的时候。
李大伟围了上来:“魏公,原来你早就写好了啊,害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嗓门。”
“咳咳,当然……”魏征支吾着,反正脸已经是红的,再红一点也没关系。他开始念第一张上面的诗:
裴府千金贵,下嫁魏寒门。
兄嫂怜赐花,父母千言语。
夕阳铺金道,春风扫香车。
望楼颈欲断,东方已晓白。
“好诗!”李大伟大声叫好。
“你懂?”魏征反问。
李大伟挠头,现在轮到他尴尬了:“听着就好……”
诗是好诗,可门依旧紧闭,只是里面的笑声消失了,取代的是怎么也听不清楚的叽咕声,哪怕你们只有幽州军汉一般的文识,也该给我开门了。
等了一会儿,门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魏征只好摊开第二张:
新郎妒境台,望君已多时。
何须满面妆,留眉与青庐。
“这个好!这个好!”李大伟连声称赞。
“你又懂?”魏征白了他一眼,他没忘记刚才这个粗汉是怎么调侃自己的。他紧望大门,裴门贵妇不懂,裴寂不会不懂吧,这样的诗还叩不开门?
我还有!魏征打开第三张,高声念着:
又愿娥眉细细描,又急何时下凤楼。
月老尚且怜门人,何不白露共君回。
“门该开了吧。”李大伟啧啧说道。门却像钉死了一般毫无动静,魏征索性打开第四张,这是最后一张。
“吟诗至此……”魏征停住了,这不是一首诗,最后的夕阳照亮了这行字:
吟诗至此,门犹不开,此姻无缘,君可归矣。
好吧,太子、秦王、齐王、李世勣……他们都在等着看新妇,而我却要成为长安第一个铩羽而归的新郎了。
“走,回家!”魏征扔下催妆诗。
“魏公慢一步!”李大伟喊道,吱呀的声音传来,裴府的大门洞开,在数十个贵妇的簇拥下,一身青绿细钗装的新娘出现在门口,团扇遮住了脸。幸福来得太突然,魏征简直分不清这个黄昏是金色还是绿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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