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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一、前言
二、福岛核电站事故过程的简单回顾
三、导致事故的政治要因
四、导致事故的社会要因
五、导致事故的技术要因
六、加重事故的政治要因
七、福岛核电站事故对日本国内的影响
八、对环境的影响
九、对国际社会的影响
十、福岛核电站目前的状况
十一、结语
一、前言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了强度为里氏9.0级的大地震并发生大规模海啸,以岩手县、宫城县和福岛县为中心,造成了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2015年3月10日,据日本政府在地震发生四周年前夕发表的统计:因地震死亡和失踪18,475人,建筑物损坏403,621户,震后最高难民人数超过40万人。
巨大的海啸将震区沿海地区财产一扫而光,并裹挟着大量的垃圾进入太平洋,一些大型漂浮物如房屋、渔船、港湾构造物等甚至飘到了太平洋彼岸的美国和加拿大海岸。地震波传到远在370多千米的日本首都东京,在东京也引起大面积的晃动,导致6人死亡。新宿副都心的高楼产生摇晃,楼顶附近的振幅达1米以上。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无论是地震烈度还是造成的损失,在日本战后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的。
可是,说一句恐怕会引起误解的话:即使造成了这么大的灾害,对地震频发国家日本来说,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仍然是一次可以控制并终能恢复和振兴的自然灾害。
日本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地震灾害较多的国家,从政府到民间自有一套抗震救灾的机制和诀窍。日本国民在地震到来时和震后所采取的各种行动,有效地减轻了地震带来的人身和财产的损失,并避免了社会的动荡。按照以往各次地震的经验,克服地震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指日可待。
发生在1923年的东京大地震,曾导致10万5千多人死亡,东京约6成的民居被损坏,浅草等地区几乎变成荒原。可就在地震发生后仅仅8年,日本经济就获得了奇迹般的复苏,达到了有能力在中国发动918事变的程度;发生在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造成了6,434人的死亡。现在,经过20年的重建,神户市已焕然一新。
日本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有着丰富的抗震救灾经验,虽然心灵上的创伤不易平复,但假以时日,社会基础设施及社会生活的恢复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如果没有之后的福岛核电站事故这种二次性灾害的话……
二、福岛核电站事故过程的简单回顾
2011年3月11日地震发生之际,位于福岛县太平洋海滨的东京电力株式会社(以下简称为东电)福岛第一核电站(以下简称为福岛核电站)共有3座核反应堆(1、2和3号反应堆)在进行发电运转;4号反应堆在进行分解检查,5号和6号反应堆在进行定期检查,后三座反应堆处于停机状态。
地震发生的瞬间,1、2和3号反应堆自动升起控制棒,进入停机程序。但同时,从电站外公共电网向福岛核电站输电的输电线因地震的摇晃而发生相互接触、引起短路并断线;核电站的变电所及断路器等设备发生故障;输电线路铁塔倾倒。这些问题,使福岛核电站失去了外部电源的支持。站在从外部取得电力的角度看,此刻福岛核电站实际上已成为陆地上的孤岛。在这种情况下,福岛核电站作为一个系统欲完成整个停机程序,平稳过渡并保持在安定的停机状态,只能靠自身的设备能力了。
运行中的核电站在停止运行时,并不是仅仅升起控制棒,停止反应堆心的连锁裂变反应就一蹴而就的。虽然裂变反应已经停止,但堆芯大量的反应热以及由于裂变反应所产生的放射性同位素在进行衰变时所产生的衰变热,聚集在刚刚完成停止裂变反应的反应堆中,仍然需要及时排出。正常情况下,从停止裂变反应,到过渡到安定的停机状态需要20个小时左右。而即使是处于安定停机状态或核燃料保存状态的反应堆,也需要随时排出放射性同位素的衰变热。
在失去外部供电的情况下,福岛核电站启动了紧急用柴油发电机用来维持冷却用电。可是,在地震发生50分钟以后,福岛核电站受到了高达14-15米的海啸的袭击。柴油发电机因为设置在地下室,被海水浸泡而故障停机。由于海啸的袭击,核电站的电气设备、水泵、燃料罐以及紧急用蓄电池等设备损坏或被冲走,导致福岛核电站处于“全站断电”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循环水泵处于停止状态,无法向反应堆内部和核燃料储存池供水以便带走热量,使其中的核燃料无法冷却。
为解决福岛核电站的断电状况,日本政府紧急从全国各地的核电站用直升飞机空运卡车式发电机。但运至福岛核电站才发现,电源插口不相匹配无法使用。
在这个过程中,核反应堆堆芯的冷却用水因被核燃料加热沸腾,水位不断下降。最后,核燃料露出水面,导致核燃料融化。核燃料产生的高温,更促使其包覆材料——锆合金开始与水发生反应,生成氢气。这时,由于冷却水沸腾所产生的水蒸气和锆水反应所产生的氢气与氧气,导致反应堆内压力急剧升高。尽管接到首相菅直人的放气减压请求,但东电一直纠结于核物质泄漏问题而迟迟不动手。等到事态恶化终于下定决心时,为时已晚。由于放射线辐射过高,操作人员无法接近手动的放气阀门(电动阀因停电失效)。
终于,3月12日在1号反应堆,14日在3号反应堆,15日在2号反应堆,泄漏到反应堆外壳之外的氢气发生爆炸,炸毁了反应堆厂房(2号反应堆的爆炸没有造成厂房的明显损伤)。同时,反应堆内的核燃料发生融毁。大量的核物质通过大气和地下水泄漏到自然界中。
同时,从3号反应堆释放出的氢气,通过管道进入4号反应堆的厂房,并在那里引起新的氢气爆炸,使4号反应堆中存放废核燃料棒的废核燃料储存池受到损坏的威胁。
2011年4月12日,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根据国际核事件分级表将福岛核事故定为最高级7级。历史上只有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过7级核事故。
与广岛、长崎相隔将近66年,日本大地上又一次升起了核蘑菇云。图为3号反应堆的爆炸照片。
(图片来源:中村隆市ブログ 「風の便り」)
3号反应堆的余烬(图片来源:中村隆市ブログ 「風の便り」)
监视录像的截图(图片来源:福島原発 作業員が語る事故発生直後の様子)
三、导致事故的政治要因
2009年9月,民主党在国会议员选举中战胜多年执掌日本政坛的自民党,成为执政党。民主党代表鸠山由纪夫成为日本首相。鸠山是日本政坛有名的“鸽派”,特别对环境保护活动心有独钟。他曾在联合国提出日本的削减CO2排放目标为,2020年的排放量比1990年削减25%,比2005年削减33.3%。这一目标,相当于将日本在2020年的CO2排放量降低到70年代的水平。为实现这个目标,增加发电过程中不排放CO2的核电的比例成为首选。
作为几乎没有任何资源的经济大国,日本在能源自主化方面进行了相当大的努力。1963年,日本第一座核电站开始发电。在福岛核电站发生事故时,日本全国核电站共拥有54座反应堆。在核事故一年前的统计中,日本全国50座核反应堆共发电4,614.8万千瓦,达全国发电量的29%。
而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受到过原子弹攻击的国家,日本比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清楚地感受到核武器的威力。虽然战后日本在其和平宪法的范围内、在美军的核保护伞庇护下活动,但在心理上对核武器的崇拜是很强烈的。更别说日本作出相应的理论储备很容易,制造相应设备对日本来讲门槛也很低。这从福岛核电站所用的燃料中也能看出一二:一般来讲核电站使用的核燃料是二氧化铀(UO2),而福岛核电站事故前,按照日本政府的要求正在导入二氧化铀和钚混合燃料(MOX燃料)(事故发生时,只有3号反应堆使用了MOX燃料)。
钚元素除在自然界中存在以外,还会在核反应堆中,在铀235的裂变反应中产生。作为可以转用为核武器材料的钚,国际上对其流动进行着严格的管理,其保有量受到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严格审查。而裂变反应所产生钚的总量是可以核查的,日本曾在国际上做出公约,在日本国内不保存多余的钚[ii]/[iii]。这样,理论上讲日本是无法私自制造核武器的(将在自然界中铀元素同位素丰度仅占0.7%的铀235提纯到武器级(大于90%),需要大规模的离心处理装置。即使在日本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很容易被察觉)。但是,如果在核反应堆中采用MOX燃料,因其参与裂变反应的状态不同(甚至因在反应堆中所处位置的不同),铀的裂变效率不同,产生钚的数量也不同。这样,钚元素总量就无法核查,别有用心的组织就会利用这个盲点,积少成多地积攒钚元素来生产核武器。
钚元素的熔点低于铀元素,并容易达到临界状态。同时,MOX燃料的放射性更强,裂变反应停止之后温度下降也相对困难。因此当出现这种反应堆芯无法充分冷却的事故时,处理起来难度更大(实际上,无论是福岛核电站还是整个日本核电业界,对MOX燃料的冷却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心理上和理论上的准备)。在福岛核事故中,3号反应堆因使用MOX燃料,导致事故扩大。
电气事业联合会网页
[ii]公益財団法人 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
[iii]核情報
四、导致事故的社会要因
(一)深受核武器之害的日本社会
提起日本受核武器之害,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日本的广岛和长崎遭受的两颗原子弹攻击。实际上,在战后日本社会也受到过核武器的冲击。1954年3月1日,正在太平洋捕鱼的日本远洋金枪鱼渔船第五福龙丸,遭遇美国在比基尼环礁进行的氢弹爆炸实验。渔船的23名乘员和捕捞的鱼类全部受到试验所产生的高能核辐射,致使船上的无线通信长久保山爱吉在半年后死亡,成为首位死于氢弹的受害者。
在进行这次实验时,美军当初估计爆炸当量为400-800万吨TNT,并按照这一数据设定了危险区域。而实际的爆炸当量为1,500万吨,致使当时处于危险区域外的第五福龙丸受到辐射。
不管怎么说,和广岛、长崎不同,第五福龙丸是在和平环境下受到核武器的伤害,受害时期又是日本社会在战后进入恢复阶段,各种新闻报道比较翔实具体,所以引发了强烈的对“核”相关事务的恐惧情绪。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作为深层心理,大和民族仅仅崇尚那些令其恐惧、超出其当时所掌握的能力的东西。比如,在仅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一个月,日本战后第一本畅销书竟然是一本学英语的教材/[ii]。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战争刚刚结束,日本国民在心底里已经开始崇拜战胜他们的敌人——美国人了(尽管美国人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造成了日本全国的满目疮痍和几百万人的死亡——考虑到当时日本总人口数,差不多每30-40人中就有一个死者)。这种观念,从一千多年前的“遣唐使”到现代仍然没有改变,也是理解“唯一的核武器受害国”与“最大规模的核电站事故发生国”之间关系的“点与线”。
(二)日本社会如何接受了原子能?
20世纪60年代,日本经济进入高速成长时期,随着各行各业的高速发展,特别是家用电器的普及,能源紧张问题显得越发突出。而恰在这个时期,日本国内唯一出产能源——煤炭的生产开始走下坡路。1952年,日本全国煤矿矿井数达到最高峰的1,047个,1961年煤炭生产量达到最高的5,541万吨(目前,全国只有一座煤矿(包括8个矿井),年产煤114.5万吨)。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日本政府来讲利用核能发电就是大势所趋了。
为了消除日本社会对核能发电的恐惧心理,日本政府进行了各种宣传活动。最为有名的是,由《读卖新闻》社主(相当于总裁)正力松太郎动用自己的舆论工具进行的大规模的“和平利用原子能”宣传活动。1955年正力松太郎当选为国会议员后,组织了“和平利用原子能恳谈会”,主张“通过利用原子能进行产业革命”,宣传“核电安全论”。并聘请了日本历史上首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汤川秀树坐镇,形成了政界、财界和学界的大联合。
通过上述种种活动,在日本社会中形成了由政治家、官僚、核电业界以及学者等特定相关人员组成的特殊利益集团,被揶揄为“核动力村”。
这个集团采用封闭的体制,用一切手段压制各种“不协和音”。比如,在战后公开批判核电政策的学者高木仁三郎、藤田祐幸、小出裕章等人,在大学以及学会里受到排挤。他们的学者人生,是与“良好的研究条件”、“丰富的研究经费”等词汇无缘的。就连著名摇滚歌手忌野清志郎在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之后推出的反对核电的歌曲也被禁止出售,媒体也不能播放相关音乐节目。通过这些手段,“核动力村”逐渐形成了“一言堂”的潮流,最终形成了以核电业界为中心的独立王国。
在这种情况下,“核电安全论”成为上至政府部门,中至大学、媒体,下到民间的唯一共识。这种思维定势类似于洗脑,最后达到了这样的一种程度:因为核电是安全的,所以任何主张防患于未然、制定处理事故所需预案的思考本身,都是对“核电是安全的”这一前提的挑战和否定。所以不需要做预案,所以不需要研究,所以不需要思考。
因此,在福岛核事故发生时,无论是日本政府还是东电,都没有一份哪怕是最初级的处理事故、控制核反应堆状况恶化的计划。只能是走一步看一部,一旦决策过慢、处理过程走错,其结果就是反应堆的爆炸。
与“核电安全论”遥相呼应的是,日本社会涌现出大批以原子能为噱头、宣传原子能为“正能量”的文艺作品。其中为中国的爱好者所津津乐道的有,手冢治虫的《铁臂阿童木》(漫画版1952年开始,动画片版1963年开始);藤子·F·不二雄的《哆啦A梦》(漫画版1969年开始,动画片版1973年开始);松本零士的动画片《宇宙战舰大和号》(1974年开始);富野由悠季的动画片《机动战士高达》(1979年开始)等。这些文艺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原子能与社会的亲和度。
另一方面,为了使地方政府同意在当地建设核电站,日本政府在鼓励当地居民在核电企业就业的同时,采用了支付高额补偿金这种手段。除居民得到补偿金之外,还在当地大力兴建包括政府厅舍、图书馆、地区活动中心、游泳馆、体育场、道路、桥梁及温泉在内的各种设施。
福岛核事故之后人们往往会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这样的景象:核电站附近偏僻的山村里,高等级的道路连接着一幢幢气势恢宏的村民福利设施,规整的环境与在其中活动的村民们的外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电力企业的傲慢
由于日本战后经济体制的影响,每个地区只有一家电力公司。这样长而久之,电力公司成为地区性垄断企业。虽然电力公司是民间企业,可是碰上当地县知事(由选民投票选举产生,相当于中国的省长)宴请宾客的场合,电力公司的代表一定是坐在县知事的旁边的。如果企业打算建设一个新厂房,则一定要电力公司点头同意才能开工。电力公司在这种众星捧月的环境下,必然会缺乏平等意识而产生高高在上的感觉。
本来,作为寡占企业,电力公司是不需要做广告的。可是,日本的电力企业却有着庞大的广告费支出。据《朝日新闻》2012年12月28日报道,日本拥有核电事业的九家电力企业的广告费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三里岛发生核反应堆事故之后急剧扩大,福岛核事故之前达到每年1,000亿日元,从1970年至2012年总广告费用高达2兆4千亿日元。这种现象被认为是电力公司用广告费的形式堵住媒体的嘴,以免媒体从国外的核事故推导出原子能不安全的结论并公布出来。广告费的支出明细中包括面向媒体的广告、接待费用,以及在自民党喉舌刊物上刊登广告的费用等。
这种形式的“广告费”,实际上是属于企业额外支出的公关费,却堂而皇之地列在用户的电费收据中。电力公司与外界感觉的乖离由此可见一斑。
(四)原子能企业的散漫
与“核动力村”君临一切状况相对应的,是原子能相关企业也成为一个独立王国。局外人不懂专业无缘置喙,局内人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给自己添乱。所以,企业内部也是处于一种放任管理的状态。
1999年,设在茨城县那珂郡东海村的JCO核燃料制备工厂发生核临界事故(即核燃料进入不会停止的自动连锁裂变反应状态)。在操作时,曾有3人看见裂变反应时发出的淡蓝色闪光。事故导致670名工厂职工遭到核辐射,并导致2人死亡。根据国际核事件分级表这次事故分类为4级,是当时日本国内最严重的核事故。
事故原因非常简单:当时该工厂正在进行二氧化铀粉末的溶解作业。按规定,操作必须在专用的溶解塔中进行,而现场使用的是水桶,并用棍棒搅拌!为避免发生连锁反应,必须使用细长的容器。而且操作者“为了早点干完回家”,使用了大口径的水桶,以便一次性大量投料,终于导致事故的发生[iii]。“No zuo, no die”这句话简直就是为这种场合预备的!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核物质很危险,但如果每天摆弄核物质,不知不觉地就会产生麻痹心理。在这种心理影响下,操作人员对安全规则的执行也会流于随意。工厂的管理人员的职责就在于随时发现操作人员的心理变化,督促其严格执行操作规则。可以说,是管理的失职造成了这次事故。从后知后觉的视点回顾,福岛核事故也不过是原子能业界一系列惰性的延长线。
据日本媒体报道:2015年4月,日本政府的独立检查机关——会计检察院批评东电,要求东电“花钱”[iv]!
作为检查政府部门及各种享受政府补贴单位浪费状况的检查机关,会计检察院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批评被检查单位浪费,而批评对方“抠门”是很罕见的。其原因在于,东电至2015年3月下旬为止,竟然还在使用已于1年前“过期”的Windows XP系统!
这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东电对于保安措施的散漫。
《综合图书大目录》
[ii]NPO法人 杂学神田大学网页
[iii] Wikipedia:《東海村JCO臨界事故》词条
[iv] 《产经新闻》
五、导致事故的技术要因
(一)对福岛核电站附近海啸强度的预估
作为多地震国家,日本的海滨地区遭受海啸的危害是很容易联想的。
那么,对于海啸这个导致福岛核事故发生的“最后一根稻草”,福岛核电站及其管理主体——东电是怎样预估的?
2002年,东电根据日本土木学会的海啸评价,预估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的海啸最大高度为5.7米,并以此为依据采取了相应的措施。2008年6月,东电根据公元869年发生贞观地震的数据及国家地震调查研究推进本部的见解进行了海啸规模的估算。其结果,得出了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的海啸高度为10.2米,冲上防波堤南侧的高度为15.7米这一结论。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时,海啸实际上冲上来的高度为14-15米。如果当时能按照这一估算采取对策,有可能不会引发“全站断电”状态,即有可能避免发生福岛核事故。
可是,实际上东电并不重视自己所推断出的结果。直到2011年,地震发生前的4天,东电才将这个结果报告给政府的核动力安全及保安院。保安院也只是口头上要求东电提交根据新估算结果做出的安全性评价报告书,并尽早实施相应的改修。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种拖延的结果,就是福岛核事故。
************************参 考 资 料************************
3.11大地震引发的海啸,究竟有多么恐怖,这里贴几张照片供大家体会:
在岩手县陆前高田市,耸立着米泽商会的大楼。三层楼房房顶的烟囱侧面,一块蓝色的标志牌引人注目。
3.11那天,经营包装材料的米泽祐一先生被海啸从一层逼到二层、三层直至房顶,而海啸的水位仍然在不断上升。举目四顾,周围只有黑黑的海水。最后他只能站到高于房顶的烟囱上,而海水最终上升到离脚底只剩10公分的地方。
米泽先生脱险后,为了铭记这段历史,特地在这里设置了标志牌。
(图片来源:https://twitter.com/thnews21)
(图片来源:3/31 陸前高田 - BEARS 社長のページ)
就这样躲过了一劫。(照片为米泽先生本人在现场为媒体做演示)
(图片来源:思い出のビル保存 陸前高田【東日本大震災パノラマ】Vol.410)
(二)关于福岛核电站的场地问题
人人都知道福岛核电站建在海边。
福岛核电站在建设时,实际上是“挖山造地”建成的。因为福岛核电站的原址,位于一座临海的矮山上。
1967年1月,福岛核电站开始建设时,将原来海拔35米的高地铲除掉25米,变成海拔10米的平地。然后,再向下深挖14米(海拔-4米)开始构建反应堆的地基。当时为这种施工方法进行的说明是(1)接近地下的岩石,便于打地基;(2)核电站运转时取水方便;(3)建设过程中,材料和零部件容易到位[ii]。
可是这样一来,核电站的地面设施充其量离海面只有10米高(核电站很多部分是设置在地下的)。而东日本大地震时这里的海啸高度为14-15米,如果没铲除那25米的高地的话,这次福岛核电站就不会受到海啸的影响。实际上福岛核电站中处于较高位置的5号及6号反应堆因受海啸的影响较小,没有发生事故。而反应堆继续向下深挖14米这一举措,也对解决福岛核事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点稍后详述。
(三)反应堆关键设备的备份处理
对于因地震发生而导致核电站失去了外部电源的支持的情况,在地震发生之前是作过估计,并采取了对应措施的。其方法,就是采用紧急用柴油发电机。为保证万无一失,作为备份系统,每座反应堆安装了2-3台发电机。可是,由于这些发电机都安装在同一个地下室中,一旦海啸冲到,所有的发电机被一网打尽,同时损坏。安装复数台发电机的意义在这里没能得到体现[iii]。
关于福岛核电站紧急用柴油发电机的停机问题,现在有两种说法:(1)因海啸导致柴油发电机本身损坏;(2)因设置海边的冷却发电机用的海水泵被海啸损坏,导致柴油发电机停机(最开始的第一次海啸规模比较小,没能达到淹没柴油发电机地下室的程度)。海啸的时间及柴油发电机停机的时间比较混乱。福岛核事故共设有4个事故调查委员会,而4份调查报告中都没有提及这方面的内容。
不管是因为那种原因导致的紧急柴油发电机停止运转,安装复数台发电机的目的,是提供备份。特别是这种关系到核电站生死存亡的关键设备,对其进行备份是非常必要的。
我们知道,所谓“备份”的含义,就是在原有系统损坏的情况下,承担起原有系统的功能。也就是说,设置备份系统时所暗含的前提是“引起原有系统损坏的原因,不能引起备份系统的损坏”。比如说,我们对电脑的数据进行备份时,备份数据一定不能放在电脑的同一个硬盘中,重要的数据最好不和电脑放在同一地点。福岛核电站将紧急用柴油发电机放在同一地点,发电机冷却用海水泵同样因为海啸而损坏,就好比把电脑数据备份到同一硬盘上一样。看起来做了备份工作,但实际上完全是无用功。
(四)关于反应堆停止后的外部供电问题
反应堆停止后需要外部供电才能维持停机状态,这是个“毁三观”一样的信息。按照常人的设想,核电站本身就是发电单位,怎么还需要外部供电?这就好像饭店叫外卖,钢铁厂买钢材,渔民买鱼吃一样的不可思议。
核电站发电功率要远远大于维持停机状态所需功率,这点可以理解(否则核电站就无法产生额外的电力了)。但是,非常情况下,难道不能在地震过后,维持一座反应堆的低功率运转,让其发电来维持其他几座反应堆的停机状态?
退一万步讲,这些都做不到。那么,既然紧急用柴油发电机都有了备份,为什么外部供电系统却没有备份?完全可以设置一条电缆沟来连接到公共电网上。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事故前的轻视和地震发生后的混乱了。
(五)关于现场人员管理问题
进入21世纪,随着当时日本小泉政府推行的“缓和规制”政策的实施,从事业单位到企业,纷纷为减少成本而大量采用人工费较低的临时工和派遣员工。从此日本企业走上了独善其身、自私自利的不归路。其结果,日本企业的正式员工所占比例逐年下降,而“非正式员工”(即各种形式的临时工、派遣员工等)数量年年增加。到地震发生的2011年,非正式员工的比例升高到35.1%[iv]。即企业中1/3强的人员为非正式员工。特别是那些体力劳动比较多的生产现场的员工中,这个比例更加大。
日本法律规定禁止“二次派遣”(即人才外包公司将工作转包给下一级外包公司)。而据日本媒体报道,福岛核事故发生前,现场至少是4次派遣(即转包了四次)。而即使是四次派遣,也不是被派遣人员自己干,而是雇佣按天计算工资的临时雇佣者进行操作[v](即被派遣人员又在私下进行了转包)。而到了事故发生后,则变为7次-8次派遣[vi]/[vii]。
可以想象得到:事故发生时,在现场进行处理的人们分属不同的派遣公司,相互之间都不熟悉。甚至,连服装都是五花八门。现场恐怕没有能够全面地掌握反应堆各个部分功能的专家。顺利地处理事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了。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发生事故当时处于现场的工作人员姓名仍然搞不清楚。为全世界媒体交口称赞的“福岛抢险50勇士”(最后这数字增加到2,000人)的名字也是一本糊涂账。东京电力以“个人隐私”为由拒绝公开这50人的姓名的背后,恐怕是因为多重外包,根本就没有掌握相关的名单(日本法律规定,在原子能设施现场的工作人员必须配戴放射线剂量装置。当所受到的累积辐射量达到法律规定的标准,必须离开现场。对那些临时工来讲,这就意味着他们失业。所以,现场的劳动者在这种时候为能够继续挣钱,会去借别人的身份证来用。所以,到底“TA”是谁?没有人知道)。
(六)核电站的内部结构问题
日本政府规定:核电站的使用寿命设定为40年。在达到设定使用寿命后,一般核电站进入拆解程序。
具体到福岛核电站,涉及到两方面的问题:
一方面,福岛核电站的1号机组于1971年3月24日开始投入使用,在同年11月30日开始满负荷发电(46万kW)。
结合上述的核电站寿命规定,至2011年3月11日,该机组几乎已经达到了设计寿命。这也就意味着机组的各个部分虽然可以正常运转,但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老化。
另一方面,在近40年的长期运转过程中,随着当时核电技术的发展和各种法规的增加、完善,需要在原有设计的机组设备之上增加新的控制系统(如从20世纪70年代的模拟控制系统升级为21世纪的数字式控制系统等)。这些系统在升级时不可能拆掉原有的操控系统,在同一位置设置新系统,而只能在原有的系统旁边另行设置。其结果,原设计中宽敞的机组内部通道变得蜿蜒曲折、崎岖不平、晦涩难懂,内部空间也变得支离破碎、杂乱不堪。
不过,在核电站正常运转状态下,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特别是福岛核电站中几个早期建设的机组(因此也是内部构造最为混乱的机组),马上就要达到设定使用寿命,因此也没有人去关心内部的通道是否难走了。
可是,在核电站出发生事故时,这种平时看起来“无伤大雅”的问题,却是致命的!事故发生时,整个反应堆内部漆黑一团没有任何光线(日本法律规定:紧急照明灯的标准点亮时间为30分钟),只能依靠手电筒和安全帽上的电池灯来找路。无法及时处理事故,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恐怕在事故发生时,不仅找不到一份完整、清晰的内部结构图纸,甚至在现场也没有谁能够从整体上把握机组的整体信息。
(七)日本没有核废物处理设施
在福岛核事故发生的那段时间,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处理福岛核电站4号反应堆附属的废核燃料储存池事故。虽然地震发生时, 4号反应堆并没有工作,但从3号反应堆扩散过来的氢气引发了4号反应堆厂房的爆炸,并将4号反应堆的废核燃料储存池暴露在空气中,与此同时池中的水温接近沸点(84度)。和其余的反应堆事故不同的是,4号反应堆因为“被掀开盖子”,因此事故状况暴露在人们的眼前,因此更加直观、更加令人担忧。为缓解危机,日本政府先后出动了直升飞机抛撒海水、用消防水龙向池中喷水等措施,均无建树。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时日本国内竟然找不到能将水送到30多米高的废核燃料储存池的办法。
这里稍微详细说明一下:当时日本国内喷射水龙压力最大的并不是消防队的那种,而是“警视厅特殊防水车”,就是对着游行人群喷水的那玩意儿。其喷水压力为12大气压,为消防水龙的4倍!最大水平喷水射程为80米[viii]。可是,将水龙用30度角喷到30米高空,需要接近到反应堆50米以内。一方面,在当时的气象条件下,保证降水喷到50米外,30米高的特定地点的难度不小,另一方面,究竟有多少人愿意从事这项操作也很难说。
到最后使用中国三一重工捐献的62米混凝土泵车才在最后确实将水送入废燃料储存池,化解了危机。
(图片来源:参与日本福岛核泄露危机救援三名三一重工工程师凯旋)
(图片来源:参与日本福岛核泄露危机救援三名三一重工工程师凯旋)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三一重工的泵车恰恰是“零距离”实施送水的。
让我们记住他们的身影,并表示最大的敬意!
三一重工赴日援救工程师戴达安(中)、周新安(右)和彭延寿
(图片来源:参与日本福岛核泄露危机救援三名三一重工工程师凯旋)
4号反应堆的危机,是因为废燃料储存池中保存料大量的废核燃料而引起的。之所以保存料大量的废核燃料,是缘于一个特殊的问题:日本没有自己的核废物处理设施,废燃料只能保管在各核电站!
1吨3%的浓缩铀核燃料在裂变反应前各成份的比例为:铀238为970kg、铀235为30kg。在裂变反应后,铀238为950kg、铀235为10kg、钚为10kg、另外还有30kg的其他生成物。
20世纪60年代,日本政府大力推进核电设施的建设,而将其他附属设施的建设放到了脑后。其结果就是,到现在为止,日本国内并没有核废物处理手段。这种状况被媒体形象地比喻为“没有厕所的公寓”。
现在,日本核电所产生的核废物,都是运到英国或法国,在那里进行各种分离和处理,分离出铀和钚之后,将剩余的高辐射性液体封装到玻璃固化体中,然后运回日本。1993年,在日本第一座核电站开始运行30年后,日本政府终于决定在青森县上北郡六所村建设核燃料的在处理工厂。该工厂的建设预算为7千6百亿日元,最大处理能力为800吨/年,可以储藏3,000吨铀。原计划2010年开始正式投入使用,但是,在试运行过程中出现很多问题,于是只好不断地延期(到目前为止共延期了22次)。最新的发表是2016年3月份为止正式投入使用(2014年10月发表)。用掉的建设费用已达到2万1千9百30亿日元,为原定预算的2.8倍。
日本的原子能产业在20世纪60年代匆匆上马后,既不允许反对声音,又不在难度很高的核废物处理方面花力气,其结果,在事故发生后处处被动,客观上摧毁了自己精心构造的独立王国。
《日本经济新闻》
[ii] 博客:Tokyo Past and Present
[iii]NHK科学部博客
[iv]厚生劳动省网站
[v]西日本情报中心网页
[vi]东洋经济ONLINE
[vii] 《週刊朝日》2013年12月13日号(福島第一原発作業員、危険作業は5次下請け 3日で線量オーバーでポイ捨て 〈週刊朝日〉|dot.ドット 朝日新聞出版)
[viii]《朝日新闻》2011年3月18日(自衛隊消防車が3号機へ放水、建屋に届く 福島第一原発)
六、加重事故的政治要因
(一)地震发生前日本政局的混乱
2011年3月,日本国内的政治环境非常混乱,间接地拖延了对地震、海啸和包括福岛核事故在内的灾害处理的进程。
进入3月份,当时以菅直人为首相的民主党政权在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败象。
首先是民主党国会议员精神涣散。3月份正是日本国会每年审议并通过从4月份开始的新财年的国家预算的关键时期,而在国会进行重要议案表决的日子里,竟然有十几名民主党国会议员没有出席全体会议;
政府因为年金问题处理不当,而受到在野党的追究;
其次,民主党重镇,时任菅直人内阁的外务大臣前原诚司因为接受了外国人的政治捐款而引咎辞职;
就是首相菅直人自己,也被追及接受外国人提供的104万日元(按当时外汇牌价,相当于1.2万美元)政治捐款问题。
看看当时日本主要报纸的标题,菅直人政权的困境可见一斑:
《预算相关法案,看不到希望》(《日本经济新闻》2011.3.1)
《(菅)首相不排除早期解散国会(的可能性)》(《每日新闻》2011.3.4)
《民主党,无力制止脱党——佐藤议员脱离民主党》(《日本经济新闻》2011.3.4)
《前原外务大臣辞职 菅政权到了紧要关头》(《每日新闻》2011.3.7)
《民主党政权,能见度为零》(《每日新闻》2011.3.7)
《(菅)首相,向心力更加低下》(《日本经济新闻》2011.3.7)
《(菅)首相,承认(对前原外务大臣的任命)失察》(《读卖新闻》2011.3.8)
《政府内部也出现了(菅)首相辞职的论调》(《读卖新闻》2011.3.9)
《(地方)统一选举(遇到)大逆风》(《每日新闻》2011.3.11)
《(菅)首相,有接受外国人政治捐款的疑惑 本人否定辞职》(《日本经济新闻》(晚报)2011.3.11)
注意最后一条标题,从时间上讲,当这份《日本经济新闻》(晚报)送到读者手中时,正是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发生的时刻。也就是说,直到地震发生那个时刻为止,菅直人内阁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几乎每天都会在内阁中出现某种“负能量”。无论在政界、还是民间,菅直人内阁已经失去了威信。
所以,就不难理解地震发生后,日本政府为什么无法正常运作了。
事实上地震之后,也许是受地震前党内、政府内各种不谐和音的影响,菅直人和由内阁大臣等组成的抗震救灾本部及核事故对策本部成员之间互不信任,无法统一思想。最后菅直人只好不停地任命“内阁参与”(也许相当于“国务委员”?),最后甚至找自己的“熟人”来担当这一职务!以至于最后“内阁参与”的人数膨胀到15人(内阁人数19人)!这实际上是在正常的国家政策决定和执行机制之外,另设一套政策决定和执行体制。无论原有的、正常的政策决定体制是否健全,这种“另立中央”的做法势必加剧政府指挥的混乱。
(二)国家领导人学识的副作用
首相菅直人的学历,更加重了这种混乱程度。
菅直人的母校,是日本理工科大学的顶峰——东京工业大学(在日本国内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清华大学)。他毕业于理学部应用物理学科,曾学过原子物理课程。因此,他认为自己对核电站的相关问题了解得比较清楚。因此,常常不经过上述两个决策体制(同一政府中存在两套班子本身就已经“不自然”了),直接对福岛核电站的主管单位——东电发号施令。后来被媒体诟病的一个事例就是:菅直人误听经过层层传话而变形的信息,误以为福岛核电站现场的人员决定撤退。于是,在早晨5点钟冲到东电总部,严厉斥责在场的东电领导。要求他们“禁止撤退!”而就在东电领导们进行解释的那个时刻,福岛核电站2号反应堆发生爆炸[ii]/[iii]。
作为当时日本的最高领导,菅直人首相更应该站在抗震救灾的大局,从总体上进行统筹,而不应该一头扎到核电站事故处理的具体事务中。尤其不应把自己降格到一家“私企”的层次上去。
日本政策研究中心
[ii] 《朝日新闻》
[iii]日经商务ONLINE
七、福岛核电站事故对日本国内的影响
(一)福岛核电站事故大大拖延了东日本大地震的复兴进程
正如本文前言中所述:对于多地震国家日本来说,经常是处于一种“地震”→“复兴”→“地震”→“复兴”的循环之中。可是,对于2011年冬日本大地震的震区,特别是福岛核电站周围的地区来讲,4年多过去了,目前还远远没有进入重建家园、“复兴”的阶段。与之相反,至2015年4月下旬为止,仅仅福岛县范围内,县内避难者和县外避难者共有11万5千多人。这个人数虽然仅占福岛县192万7千人的6%,但考虑到有好多地区是全体避难的,所以仍然可以看出核事故所带来的影响之大。
核电站爆炸事故形成的放射性灰尘,飘落在以双叶町为首的8个市町村,在这里形成了高辐射区域。这些地区全体居民避难的结果,形成了无人的封闭区域。在无人区里,居民紧急避难后的住宅等完好地保存下来,引来了很多的夜间盗贼,被允许临时回家居民发现家里的一切面目全非,各种细软不翼而飞。避难时无法带走的宠物变成了野生动物在无人区里游荡,照常闪烁的红绿灯更显出了周围环境的空旷寂寞。
空无一人、杂草丛生的福岛县浪江町的商业街。只有远方的信号灯在孤寂地闪烁。(图片来源:http://p.twipple.jp/44LPn)
2012年1月30日,日本国会召开了核电站事故调查委员会。会上,作为核事故难民代表,福岛县双叶町町长井戸川克隆先生做了发言。其内容催人泪下:
很多的国民批评了我们。他们说,你们自己招来了核电站,人人得到了补贴,过的舒舒服服的。怎么到了如今又说“不要原子能”?
大家说得对,我们得到了补贴,整修了很多设施,建设了各种建筑,做出了不少东西。
可是,在那些之外我们失去的东西也是非常多的。
先祖代代传授下来的东西没有了,土地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请全国核电所在地的人们,务必来我们这里看看,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这里的现实[ii]/[iii]。
这正是所有核事故难民们的心声!
福岛县双叶町,居民避难后留下寂静的街道。避难时无法带走的宠物虽然变成野狗,但见到摄影者还是凑了过来。狗之间拉开的距离显示了相互的戒备心。横跨道路的标语牌写道:“原子能是具有辉煌未来的能源”。(图片来源:KandaNewsNetwork)
(二)福岛核电站事故导致日本国内掀起了反对核电的浪潮
当福岛核电站事故的真相逐渐地展现在日本国民的眼前,抵制核电的人数越来越多。
在核事故发生后,日本全国的很多民间团体在每个星期五前往日本的国会和首相官邸门前,举行抗议。反对日本政府的核电事业。参加抗议活动的人数一度达到15万人。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过分的举动。
2015年4月22日,在日本政治的中心——首相官邸的屋顶平台上,官邸的职员在向新职员介绍官邸设施时,偶然发现一架Drone无人机坠落在屋顶上。从无人机携带的容器中,发现了含有微量放射性铯元素的沙土。当时正值恐怖组织IS刚刚宣布,将对日本进行恐怖攻击行动。在这种紧张气氛的环境下,这个发现给有关方面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后来的调查发现,首相官邸虽然有着重重的警备,但只注重于地面,没有注意空中。而且,首相官邸的屋顶平台已经多日不用,官邸职员平时根本没有登上屋顶进行检查。Drone无人机坠落事件,无意中暴露出日本核心设施警备方面的一个漏洞。
直到一位自称为“为表达抗议核电事业,让人们不要忘记福岛”的人到警察那里自首,这件事才告一段落。采取暴力甚至是恐怖主义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是为现代社会所不齿的。这种行为本身是在为日本民间反对核电的行动抹黑,是帮倒忙。但也从一个侧面表现了福岛核事故对日本社会所造成的创伤。
(三)经济发展成本的上升
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因其他发电手段不能马上填补电力空缺,日本社会急剧地冲进了“缺电”时期。在现代日本社会中成为古董性词汇的“计划停电”,又频繁地出现在每天的新闻中。东电竟然模仿“天气预报”这个词汇,开始进行“电气预报”(对每天的用电量和高峰时间作出预测)!当用电量高于发电量时,对一些地区拉闸限电。且不说在这样的时刻用常用词组的谐音来发布消息有失轻佻,对于那些必须维持温度稳定的岗位(如冷冻设备、恒温设备或电炉等)来说,计划停电是个关系到企业生死存亡的问题。于是,有这样的问题的企业纷纷购置自用发电机来度过危机。其结果,必然导致整个社会经济发展成本的上升。
特别是后来,东电竟然以“成本上升”为由单方面提高电价,并要求用户在同意书上签字,并对0.5%不签字的用户采取了断电措施。对此,东电的解释是,否则“对99.5%已经同意的用户不公平”[iv]!垄断企业的嘴脸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四)对电力公司来说,核电事业是个“鸡肋”
在福岛核电站事故之后,由于日本社会反对核电的声浪很高,同时也确实有必要按照新的抗震标准重新检查现有核电站的耐震程度,所以目前日本国内的核电站都没有进行发电作业。
从前述内容中可以得知,核电站作为一个系统,在其停止运转的过程中,仍然需要付出保持稳定状态的成本。比如,及时排出反应堆内热量、保持反应堆及周围设备的良好状态、支付核电站工作人员的薪金等等。根据经济产业省的估算,日本全国的核电站停止时,其维持费用约1.2万亿日元/年,而开始发电时,所需运行成本为1.7万亿日元/年[v],即两者所需费用相差不多。
另一方面,拆除老朽的反应堆也是一件成本很高的工作。据日本媒体报道:已经决定拆除的玄海核电站1号反应堆和岛根核电站1号反应堆所需费用分别是357亿日元和378亿日元。作业所需时间各为30年左右[vi]。1991年,英国威尔士地区的一个核电站在运行26年以后报废,反应堆的解体工作从1993年开始已经进行了20多年,但仍然需要70多年才能最终完成![vii]
所以说,现在日本的核电站的现状是:停止使用也要花钱;反应堆报废也要花钱;如果使用则花钱更多;而如果长期不使用,操作人员的技术会荒废!
(五)全民探测——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2011年3月福岛核电站事故将带有放射性的灰尘散落到关东地区。政府为安抚人心,将盖革计数器借给居民,让大家看看自己周围环境中放射性是否超量。
于是,每天在家没事儿干的家庭主妇们就人手一只盖革计数器,像狗一样东嗅西嗅。结果还真在水坑里、建筑物旁的雨漏下发现放射性较高。
可在这过程中,查出了大问题!
东京都世田谷区的某个地区放射性严重超标!经过大家的集中排查,最后锁定在一间废弃的民居中。居外有栅栏,不能随便进入,于是找来了警察。警察破门而入,发现放射性来自室内的地板下。掀开地板,放射性变的更强!最后警察从土中挖出一只木箱,箱中装了一些堆瓶瓶罐罐。(这隐隐约约有点犯罪片的味道了!)
呐,就是它们。
图片来源:《日本经济新闻》
经检查,其中装的是含镭的化学物质。后来人们回忆起来,当年这里是一钟表工厂,这种化学物质被用来做夜光表的表盘。于是,事情变得很狗血:钟表厂搬迁,处理垃圾时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就地掩埋(实际上就是随手扔掉)。后来在当地盖了房子,人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一堆放射性物质上生活了几十年![1]
不过据邻居说,这家的家主活到了九十多岁。
也许,镭元素的阿尔法和茄玛辐射比较“温和”,对人体没有什么大的危害?据说,镭元素的发现者居里夫人为了证明她确实发现了镭元素,她曾经手工处理了24吨含镭元素的矿石。她是1934年在67岁时以恶性贫血症(由镭引起)逝世于疗养院的,但这样的寿命在20世纪30年代应该算正常吧?而且她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物理学家,还拿过诺奖。但从其年龄看,应该是处理镭矿石前出生的;小女儿则是在那之后出生的,后来成为一个作家,为其母亲立传。在居里夫人的事例中,放射性好像没对人体有什么坏的影响。
另外,这里de到@无心说的指正,添加一句话并在此致谢:居里夫人最终去世就是因为长期接触放射性引起的血液病,至于放射性伤害大小,除了物质本身特性之外,还要考虑剂量和接触时间。
(六)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制肘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特别是发生了福岛核事故之后,整个日本社会陷入了灰暗的气氛之中。在这种情况下,2012年底上台的自民党安倍政权为了提升日本国民的“士气”,主要采取了几方面的措施:一方面尽量扩大日本国内的民族主义思潮,即走向右倾、右翼化;另一方面,大力推进旅游事业这种“无本万利”的事业,一座山、一朵花吸引了大量游客前来日本,回程则带回去那些在中国生产并运到日本的电饭煲和马桶盖;第三方面,大力申请2020年夏季奥运会的主办权,以图得到一剂“强心剂”。
虽然游客不远千里来日本购物背后的原因很多,但旅游经济还是从侧面刺激了日本经济的复苏,造成了“安倍经济学”正确的假象,并助长了日本右翼势力不受约束、毫无顾忌的气焰。
另一方面,虽然如日本如愿得到了2020年夏季奥运会的主办权,但是,伴随而来的大量运动场所的建设,使本来就因为长年不景气而导致人手奇缺不动产建设业界,不得不再次拖延已经多次滞后的地震灾区的复兴工作。同时,无论将来奥运会的收益如何,目前政府必须垫付先期投入的建设和筹备费用。这将使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日本政府的财政问题雪上加霜。
现在日本政府已经没有了当初申奥时的那种豪情,开始面对现实。申奥报告中的“紧凑型奥运会”的口号已经没人提起,因为原来的计划是在东京湾中填海造出的空地上全面新建所有的相关设施。目前,日本政府的计划是利用全国各地现有的大型体育场馆来举办奥运会,这样可以节省资金和建设力量。
(七)能源进口扩大
为了维持经济的稳定发展,在失去了核电这个能源提供渠道的情况下,日本不得不从国外增加进口大量的石油/天然气,这反过来促使国内市场原料价格上涨。并导致国际贸易出现逆差,影响了日本的收支平衡。
据统计,日本2014财政年度(2014年4月-2015年3月)的贸易赤字为9万1343亿日元,为4年连续的贸易赤字[viii]。其中,大部分赤字是来源于能源的进口。考虑到这一财政年度的后半年国际原油大幅降价,多多少少减少了能源的进口成本,否则贸易赤字还会更加加大。
福岛县官网
[ii] 博客:みんな楽しくHappyがいい
[iii] YouTube:TBS TV“Sunday Morning”
[iv] 《朝日新闻》DIGITAL
[v] 《週刊朝日》2013年6月28日号(「原発再稼働」を推す理由は電力会社の赤字救済? 〈週刊朝日〉|dot.ドット 朝日新聞出版)
[vi] 《冲绳时报》2015年3月18日
[vii] 《每日新闻》2013年8月19日
[viii] 《日本经济新闻》
八、对环境的影响
(一)食品污染
福岛核事故发生时,日本政府极力淡化放射性物质对食品的污染问题。日本政府的说明充分发挥了日语表达方式暧昧、隐晦的特点:“眼下不会有什么问题”。作为一种语言,日语的表达习惯是,一句话所要表达的中心意思一般放在后面。因此,在听别人讲话时,听众一般不太注重前半部份。所以当时大家将这句话的理解成:食品安全没有问题。
可是,日本当时的官房长官枝野幸男用这样的表现方式安慰听众这件事情本身,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果然,在后来的国会上被质问这种表现的含义时,枝野却说他想说的是:“如果偶尔吃到一次、两次受污染食品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
外国媒体多次指出食品安全问题。比如美国的CNN在其新闻节目中指出,福岛土地被污染后,放射性物质会被牧草吸收,进而浓缩到牛奶中[ii]。《人民日报》也曾有过在中国18个省和地区检测出放射性碘和铯同位素的报道。2011年3月29日,法国政府通过法国驻日本大使馆向在日本的法国人发出警告不要摄取“以菜叶为主的蔬菜”,同时三个星期内不要喝牛奶[iii]。
2012年春季日本政府决定,由国家收购并销毁上一年查出的放射性活度超过100贝可勒尔的福岛县产水稻。这批水稻共有3万7千吨,约占福岛县上一年生产水稻的10.5%[iv]。
福岛县是日本有名的农产品产地,2009年农产品产值为2,450亿日元,按金额排名日本全国第7位。除水稻以外,蔬菜、牛肉等畜产品以及水果产业也很发达。福岛县产水稻受到放射性污染,说明其他的农蓄产品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据《每日新闻》2011年5月20日的报道,日本关东地区几个主要茶叶产区的静冈县、埼玉县和枥木县三县,拒绝了厚生劳动省提出的对其生产的“粗茶”进行放射性测定的要求。
现在,对于每年生产的水稻,日本政府仍然在组织有关部门进行放射性测定。但是,测定的结果只给出“达标”和“超标”两种答案,“达标”水稻中具体含有多少放射性物质则不予公开。这种做法,总让人疑神疑鬼。
(二)海洋污染
海洋污染也是一个重要问题。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申办2020年夏季奥运会时曾言之凿凿地说:“我们已经将(核事故的)污染水的影响,完全地控制在福岛第一核电站港湾内0.3平方公里范围内”[v]。随后的事实证明,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2015年4月,据加拿大媒体报道,美国Woods Hole海洋生物研究所(WHMBL)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尤克卢利特(Ueluelet, British
Columbia, Canada)的海港中采取的海水试样中,发现了从福岛核事故中产生的放射性同位素铯137和铯134。因其中铯134的半衰期只有2年,所以按照这个时间来推算,只能是从福岛核事故中产生的。该研究所的Kenneth
Becerra(根据日语音译)博士说,“毫无疑问,这是因核事故而产生的,历史上最严重的放射性物质对海洋的污染”[vi]。
尤克卢利特的具体位置。图片左侧为太平洋,右下侧方向为美国。(图片来源:Google Map)
从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尤克卢利特位于温哥华岛背向太平洋的内海湾一侧。与朝向太平洋一侧相比,这里海水的流动并不通畅。如果连这种内海湾都已经能够检测到放射性物质,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整个太平洋东北部海岸都已经受到程度不同的放射性污染!
从太平洋的洋流流动状况我们看到,在北太平洋中纬度海域流动的两条海流——黑潮和亲潮,分别沿日本的太平洋沿岸流动后,向东流向北太平洋中部。在与北美大陆碰撞之后,分成两部分:一支沿着北美大陆西岸向北流动后,沿阿留申群岛向西流动后回到日本近海;另一支一支沿着北美大陆西岸向南流动后,与北赤道洋流汇合向西流动,在菲律宾附近折向北方,回到日本近海。假以时日,起码整个北太平洋会被污染。
太平洋的洋流(图片来源:博客:飞游人主义)
也就是说,福岛核事故完全不是一个控制在辅导核电站港湾内0.3平方公里程度的事故,而是一个起码影响到太平洋相当部分的严重事故。同时,日本政府也完全没有像其宣称的那样,已经控制住了事故的范围。
(三)受污染地面
福岛核事故使大量的放射性尘埃随风飘落到日本的东部。为清除污染,日本政府启动了“清除污染”这一工程项目。其内容是,清除放射性污染地区的道路和公共场所的草坪、表土,清洗住宅的墙壁、房顶、院落、植被等等。据报道,仅仅福岛县一处,就投入5万亿日元以上(一部分由国家负担)。但是,存在的问题也非常多。主要的问题就是清洁的效率不高,效果并不好,很多地方清洁过后的放射性并没有下降多少。另外,清洁之后的污染物没有地方处理,日本媒体曾经报道,在清除污染之后,操作人员竟然直接在人家院子里挖个坑,将包括旧汽车轮胎、自行车等污染物埋到了地下[vii]!还有将清洗后的污水排放到河中的报道[viii]。
实际上,像这种大面的清除污染的操作,是很难保证质量的。放射性物质附着与所有物体的表面,靠水冲或扫帚清扫是清除不掉的。如果要真正清除污染的话,唯一的办法恐怕是清除污染地区所有的表土、重新种植树木、重建房屋、更换地下水管、重新铺设道路等等。当然这样做的结果之一就是:这些清除下来的污染物质如何处理?
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很多地方仅仅是在地面上浇水冲一下,测定一下辐射量,如果降低到规定值以下就算完成任务。这种做法,表面上看辐射量减少了,实际上是用水将放射性物质带到土壤的深处,不但没能清除污染,反而将地下水污染了!
DIAMOND ONLINE
[ii] 《现代商务》
[iii] Ameba博客:louis323
[iv] 博客:私设原子力情报室
[v]Independent Web Journal
[vi]NewSphere
[vii] 博客:みんな楽しくHappyがいい
[viii] 《产经新闻》
九、对国际社会的影响
(一)福岛核事故的冲击性
和原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不同,福岛核事故对世界的冲击是很大的。
首先,日本属于发达国家,而1986年的苏联,虽然军事上比较强大,但在科学技术方面并不是很强,更别说切尔诺贝利和福岛相隔了25年,所以福岛无论从技术方面还是从管理方面都要远远超过当时苏联的水平。正因此给人们的冲击也更大。
另外,福岛核电站使用的是较先进的沸水炉(出问题时,系统动作是朝向“收敛”方向的);切尔诺贝利使用的是被认为较危险的石墨炉(出问题时,系统动作是朝向“发散”方向的)。
第三,日本人一般的印象是严谨的、认真的,从历史经验上看,一般没人会认为核事故会在日本发生。
第四,和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不同,福岛核事故发生时,有着充分的媒体报道,丰富的网络信息,核电站现场所发生的一切都同时传递到每个人的眼前,这种“现场感、身临其境感”更令人受冲击。
第五,引起福岛核事故的原因——东日本大地震及随后发生的海啸,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故在那之后的核事故更引起人们的关心。
(二)徳国废除核电站
福岛核事故成为促使德国做出废除核电站决定的导火索。
福岛核事故发生仅仅过了3天,德国的安格拉·默克尔总理即宣布停止核电站运行,并进行全体检查。后来又宣布至2020年为止废除全部核电站。
事实上,德国废除核电站这一政策,也是经历了多次的反复的。
2000年,德国由绿党和社会民主党组成的联合政权将废除核电站的期限定于2022年至2023年。可是,到了2009年秋季,由基督教民主社会同盟与自由民主党组成的联合政权,将废除核电站的期限向后推延了12年。到了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德国政府鉴于社会舆论的变化,将废除核电站的期限提前到2020年。
从社会的角度讲,停止正在使用的核电站,必然会带来电力供应的紧张。如果能找到另一种能源,其经济效益与核电相当,而风险小于核电的话,当然人们自然会倾向于放弃核电,反之,则会甘冒一定的风险继续使用核电。
使用原子能发电是一种有风险的活动,各国政府都是将风险与获得的经济效益两者比较,然后来决定是否继续使用原子能发电这种手段。
对于德国乃至于全世界来说,福岛核事故的意义在于:在事故之前,人们在考虑核电的成本时,仅仅考虑了核燃料的成本、运行成本以及最后拆除核反应堆时所需成本,并没有考虑到一旦发生核电站事故时所需承担的成本。现在人们知道了:发生核事故时,所需要的成本是非常大的,更不用说现在人类还没有掌握处理福岛规模核事故的技术手段。
从工程的角度来讲,如果以严谨著称的日本管理人员无法避免事故,那么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管理人员也同样无法避免事故的发生。(尽管从事故发生的过程看,日本核电站的管理并不是天衣无缝的,但谁又敢保证自己的核电站是十全十美的?)
那么,从经济合理的角度上,对德国来讲最节省社会成本的做法,只能是马上停止运行现有的核电站,转向其他的能源发电方式上去。
(三)多个国家对日本的农产品禁止进口
福岛核事故之后,许多国家开始限制日本农产品进口。
据财务省的贸易统计数字:福岛核事故之后最高时曾有包括中国在内的50余国家和地区对日本的农产品实行禁止进口、限制进口或需要提供产地证明等措施。
虽然,事故已经过去4年多,一部分国家和地区已经缓和了对日本农产品的限制,但是2015年5月15日,中国的台湾地区宣布:鉴于在一些日本产食品的包装上发现了伪造产地的证据[ii],在停止进口福岛县等5个县的食品的同时,对所有日本食品在进口时提交产地证明,并对特定地区食品进行放射性检查[iii]。
(四)美军人员健康受损问题
2015年3月7日,日本的TBS电视台报道:2011年3月,参加支援日本抗震救灾的美国航空母舰林肯号的船员对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提起共同诉讼,诉讼标的高达1亿1千万美元[iv]。
东日本大震灾发生时,美国海军发起了“Tomotachi(友人)”行动,出动了包括航空母舰“亚伯拉罕·林肯”号航空母舰在内的25艘舰船(原预定访问韩国的舰队),共2万多人。为灾区提供救灾物资并撤出灾民。
可是,由于“日本政府及东京电力没有及时提供福岛核电站的危急信息”,导致船员健康受到危害。很多船员出现白血病、甲状腺肿瘤、脑瘤、失明及异常出生等问题。
虽然诉讼本身不会危及到日本和美国的关系,但是,这件事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福岛核事故的严重程度。同时也表明,一旦核事故发生,原子能发电所带来的额外成本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如果将各方面的“意外支出”也包括在内的话,原子能发电的成本将是非常高的。
(五)日本的核电站出口
由于福岛核事故的影响,日本国内抵制核电站运行的声浪方兴未艾。与之相对照的,是从日本政府的层面上大力推进核电技术的出口。
从道义的角度讲,在日本国内发生的核事故到现在还没有得到解决的状况下,向国外推销核技术是否合适令人生疑。但在日本国内核电市场无法推动的情况下,日本政府还是义无返顾地走上了推销的道路。
2013年5月和10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半年之内两次访问土耳其,向土耳其预定在其黑海海滨建设的核电站推销日本的核电技术。在今后的30年内,土耳其计划建设3座核电站,总预算金额为6万亿日元(相当于日本全年财政收入的10%以上)[v]。
同样,为向越南推销日本的核电技术,日本也花了很大的力气。不仅向越南的核电事业提供贷款,还在日本国内为越南培训了1,000名技术人员,另外通过日本政府的开发援助(ODA)活动为越南整修各种社会基础设施[vi]。根据日本外务省发表的信息显示:2009年度至2013年度,日本对越南提供的政府开发援助资金(包括贷款/无偿援助和技术交流)总金额高达2万5千6百亿日元以上[vii]。
正如前面所叙述的那样: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遭到核武器攻击的国家,日本对原子能相关的技术拥有发自内心的崇拜,因此无论是从保证能源安全方面,还是从技术方面日本都有理由继续发展原子能技术。在日本国内因福岛核事故而带来的抵制核电的浪潮中,日本的相关产业将眼光放到国外,通过出口核电技术既能带来经济效益,又能保证技术的延续发展,还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从而实现“包围中国”这一国家战略目标,可谓是一举多得。
《产经新闻》
[ii]路透社新闻
[iii]NHK新闻
[iv]NET IB NEWS
[v] 《日本经济新闻》
[vi] 《东洋经济ONLINE》
[vii]日本外务省官网
十、福岛核电站目前的状况
2011年12月21日、当时的野田政府发表了福岛核事故处理时间表。其近期目标为“2年以内取出4号反应堆旁边的废核燃料储存池中的燃料棒”;中期目标为“10年以内做好取出反应堆内放射性物质碎块(包括熔化的核燃料本身及反应堆内带有核燃料的各种物体)的准备”;长期目标为“30-40年内取出反应堆内的各种放射性物质”。从这个时间表可以看出,最终开始拆除反应堆,要等到30-40年以后。
从目前福岛核电站的进展来看,目前的进度是滞后的。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观原因是:人类社会目前还没有经历过福岛核事故这种等级的严重事故,因此很多方面只能凭主观想象。而客观上又有如下几方面的因素:
(一)反应堆内的废水处理
据检测,反应堆内到处都是积水。所以,在取出反应堆内的各种放射性物质之前,必须排净反应堆内的积水。可是,事故已经过去4年多,排出反应堆内积水的问题仍然没能得到解决。其主要问题在于:无论从反应堆内抽出多少水,其内部的水位都没有下降!现在的状况是,东电努力抽水,仅仅能够保持反应堆内部的水位略低于海平面。
反应堆内部的积水(污水)具有较高的放射性,为了不使之扩散到海洋中,只能不停地抽水。东电现在每天都在抽取反应堆内增加的积水(每天约400吨),经过过滤后,输送到储罐中保存起来。经过四年的不断保存,现在污水储罐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在“导致事故的技术要因”部份中我们谈到,福岛核电站在建设时采取了“挖山造地”的形式,并将反应堆的地基建在海平面下4米处。
在事故发生时,东电曾保证说在地震和发生事故时,反应堆的建筑构造没有受到损坏。可是现在反应堆内水位没有下降这个事实,已经证明了反应堆的结构已经损坏了。但是由于反应堆的内部构造非常复杂,而放射性非常强,检查人员无法进入,所以具体损坏部位不明。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地下水(陆地上的淡水和海水)不断地涌进反应堆,东电再不断地抽出。以尽量保证反应堆内的水位低于地下水(实际上是海洋)的水位,防止反应堆内的含有放射性的污染水流入海洋。但是,从长远的角度讲,这是一个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用一个夸张的说法,如果东电不能将太平洋的水位降低4米,这个“进水”对“排水”的竞争过程就不会终结!
2011年3月12日,地震次日福岛核电站附近的卫星图片。根据阴影判断,此时约为正午。核电站的外面还看不出任何迹象,但实际上下面的电站内部正处于紧张之中。注意核电站的左下方,在这个时刻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图片来源:Google Earth)
核事故发生后经过4年半,2015年11月12日的卫星照片。上一张照片中的森林部分,现在已经遍布装载着放射性废水的储罐。从照片上看,周围的地区已经没有设置新储罐的空间了。要知道:这些废水储罐都是用管道与反应堆相连接的,而任何一个连接节点的失灵都会造成废水的泄漏!福岛核事故所带来的废水问题的严重程度,可见一斑。(图片来源:Google Earth)
(二)冻结工程
为了彻底解决反应堆内部进水问题,现在东电正在实施“冻结工程”。即在反应堆周围向地下打入钢管,在其中流入-30度的低温液体,用低温来冻结周围的地下水和土壤,形成一个“冰篱笆”。这样起码就可以阻止地下水从反应堆侧面进入(这个办法无法阻止从反应堆底面进入的地下水)。
这个方法在日本工程界存在着反对的意见,冻结工程是新型的解决方案,并没有在其他的工程上验证过;花钱多(设置费用约320亿日元,平时维持正常运行也要花大量的电力);实施冻结工程,需要在核电站周围打入一圈的钢管,和其他的处理核电站事故的工程之间存在着“争地”的问题;考虑到钢管的腐蚀问题,冻结工程的“寿命”只有7年,而用7年的时间是否能够解决反应堆问题尚属疑问等等。同时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反应堆朝向海洋的一侧地下有很多的隧道和管道,无法像陆地一侧那样通过冻结土壤的方式来阻止地下水的流动,只能是冻结隧道和管道中的污水。所以即使成功,效果也很有限。
实际上,与“冻结工程”同时提出来的,是在“钢管栅栏”的位置上,向地下打下钢板,或浇注混凝土墙,在反应堆周围建设一道(或几道)钢板墙/混凝土墙。这样,基本上不存在后期的运行成本的问题。但是,这两种办法也不能解决反应堆底面的渗水问题,同时看起来“冻结工程”更“高科技”一些,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最终决定上马“冻结工程”。
东电在别的场所进行的试验取得了成功,但同样的技术在福岛核电站使用时,却不奏效。
首先,在调查现场环境时发现,核电站周围的地下遍布各种管线,与“冻结工程”相交的部分有170多处。在这些位置,或者是使用特殊形状的钢管,或者是建造混凝土墙。但不管是采用那种方法,都不可能完全解决渗水问题。
其次,据2014年6月东电的发表,经过一个多月的制冷,只有一部分土壤冻结。而海洋一侧的地下隧道和管道中的水则根本没有冻结。其原因在于管道中的水是处于流动状态,水温比较高。据报道,为降低隧道中的水温,最初每天向隧道中加入15吨的冰,由来又增加到每天加入27吨的冰,却仍然见不到效果。和隧道中积存的约1万1千吨污水相比,总共加入的250吨冰恐怕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杯水车薪[ii]。
(三)反应堆内探测
解决反应堆内部积水,只是为处理福岛核事故创造一个较好的环境。而对反应堆内部状况的探测,则为处理事故指明方向。
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反应堆内部的辐射强度非常大,所以无法派施工人员进入反应堆内部调查。人们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利用日本产业界引以为傲的机器人技术。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日本竟然没有能够用于核电站的机器人!
正如第四章所述:由于在日本社会中“原子能发电是绝对安全的”这一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考虑设计一种能够在发生核电站事故时使用的机器人。因此,首先用于探查福岛核电站内部状况的这种“荣誉”,让给了美国iRobot公司的两种机器人。
美国的机器人用50分钟的时间,测量了反应堆内的放射性、温度、湿度和氧气含量等。为后续工程提供了参考资料。而同一时期,日本开发的4种类共5台机器人在使用中4台出现故障,被遗弃在反应堆中。
经过分析发现,日本目前工业用机器人所使用的材料、线路甚至电脑芯片,都不能在这种高辐射、高温、高湿和到处是垃圾的环境下使用。所以,使用机器人要从设计新型的电脑芯片开始。
2015年4月,东电将最新研制的机器人送入了反应堆的核心区域。该机器人呈蛇形,长度约60厘米,可以通过反应堆侧壁的管道进入反应堆内。进入后,自身折叠成门形,靠两侧的履带驱动前进。机器人装备了温度计、视频摄像机、放射性测量仪器和测距仪等。预定调查时间为5-6小时,而机器人的设计寿命为10个小时。
可是,这台机器人很快就损坏停止工作了(据说机器人的履带可能是卡到反应堆格栅板的缝隙里面了)。随后送入的第二台机器人,也仅仅比第一台机器人稍微走得远了一点就损坏了[iii]。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研制能够在核电站中使用的机器人的难度。
另一个令人闹心之处在于:这种通过机器人的探测是有次数限制的。因为探测机器人无法从反应堆中撤出(一方面由于机器人在反应堆中迷宫中通过时,所携带的电缆无法同步缩短会产生缠绕,另一方面机器人本身在探测过程中接触到的堆内反射性物质有可能在退出堆外时被带出,从而影响操作人员安全)。所以在内部空间比较狭窄的核电站中使用机器人进行探测时,不能无限制地送入机器人。否则,前次的探测机器人会堵住后面的机器人的路径。
从这一点上看,处理福岛核电站事故的路途还很遥远。
(四)向海洋排放放射性污水的试探
2016年4月19日,日本政府经济产业省的关于处理福岛核电站放射性废水的检讨部会得出结论:将含有放射性物质的排放到海洋中,是最节省经费和最容易处理的方式![iv]
由于目前每天有数百吨的放射性污染水渗入反应堆内。在经过过滤后,含有无法滤清放射性物质的污染水质能储存在反应堆西南侧的储水罐中。目前这类的储水罐约有1,000只,已经接近设置可能的最大数量。
起码到目前为止在正式的发表中,虽然有储水罐破裂、雨水冲刷等“意外”情况,向海洋中排放出的情况,但是,“主动”向海洋中排放的事例还没有过。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府正在逐渐地引导舆论,向着将放射性污染水排放到海洋中去这一目标努力。
在日本,这一类的新闻报道实际上是一种试探社会舆论反应的“探测气球”,其目的是为将来有可能进行的向海洋中排放污染水作铺垫。
博客:追求真实的博客
[ii] 《产经新闻》
[iii] 《朝日新闻》DIGITAL
[iv] 《产经新闻》
十一、结语
福岛核事故是进入21世纪以来,人类经历的最严重的核电站事故。这次事故对人类社会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产生这种影响的原因,不仅是由于事故的烈度达到国际核事件分级表最高等级的7级(“最高等级”的暗藏含义可以理解为:这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严重的事故)。对照将近30年前发生于原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此次事故具有以下特点:
(一)日本属于经济、技术发达国家
和当年的原苏联相比,日本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科学技术上,都远远领先。同时,日本无论在管理模式上,还是在管理手段上,都采用了现代化的管理方式。事实上,从事故发生后的报道看,福岛核电站现场的人员配备简直可以用“过分”来形容。
现代化的管理、充足的人员、再加上日本人那举世闻名的严谨,放在任何一个核电站异常现象推演中,都不可能导出7级事故这一结论。
可是,事故发生了,而且是最严重等级的事故,源自做事一丝不苟的日本人。世界上所有的核电站都会琢磨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同样的问题在我们这里出现了?”答案是明显的,但令人后背发凉。
(二)日本属于先进国家
原苏联的核事故,可以归结为落后,甚至归结为“体制”问题。可日本是发达国家,属于资本主义社会,奉行的是所谓的“民主”制度,是被西方的人们认为应该“领导”世界走向的集团中的一员。
特别是在切尔诺贝利事故之后,整个西方国家将事故的原因归结为“体制”问题。而当同样的事故发生在“体制”更为“优秀”的日本,使事故的冲击性变得更加强烈。
所以,日本出的问题在整个世界,整个“峰会”国家(G7或G8国家)中带有普遍意义。福岛核事故之后,欧洲立即采取行动废除核电站,恐怕是认识到这一点的结果。
(三)媒体影响大
福岛核事故发生的年代,已经是媒体非常发达的年代。不仅有主流的传统媒体,而且新型的以网络为特色的各种媒体、个人都能够随时简单地把信息传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纵观整个福岛核事故的前前后后、事故现场、周边信息以及背景资料等等、专家和业余人员的各种评论充斥于人们的眼前。让人们在充分了解事故相关信息的同时,又被这些信息所淹没而无所适从。
(四)产品国际化
现在的世界无论是生产还是消费都进入了国际化的规模,所以消费者有了更多、更加自由的选择途径。曾几何时,君临于世界消费市场的日本产品被许多国家限制进口,就证明了这一点。
同时,福岛核事故以活生生的事例给各国政府、民间组织提出了尖锐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调整经济发展与社会安全的关系。在正常运行的状态下,原子能发电是一个成本相对低的事业,但一旦发生事故,那就有可能引起整个社会的不安并加大社会运行成本。
经济发展与和事故风险,孰轻孰重?各个利益相关攸关方自然会综合各种因素作出回答。
福岛核事故的相关信息正在逐步地揭开神秘的面纱,展现到人们的面前。相信福岛核事故的教训会被汲取,由此产生的经验会在相关方面发挥作用。而让福岛核事故成为最后一次,也是包括笔者在内的所有地球村民的衷心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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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各位知友厚爱,目前《福岛核电站事故》点赞已经破千。
在此,作者表示衷心地感谢!!!
在本文发表后,不少知友希望作者继续提供后续信息。
为此,作者根据事故后的事态发展,撰写了新的文章《福岛核事故后的林林总总》。
敬请各位知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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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 ^世田谷の放射線、床下のラジウムから 原発は無関係https://www.nikkei.com/article/DGXNASDG13053_T11C11A0CC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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