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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骂人都不带脏字
婉如清扬
个人是不会吵架的人,尤其和那些气势上高人一等的相比,我简直是个榆木疙瘩。
常见吵架有几种,一种是骂不还口,被骂了,坚决不还嘴,骂人的人骂没劲了自然就偃旗息鼓了,但是从声势上,总差了点什么,会被人认为是窝囊,形象有损;
另一种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人骂什么就加上你说自己啊,这样被骂的人也可以泄愤,然而总有缺陷;
还有一种就是比声高,各骂各的,互不干扰,一条街上各有各的听众,骂的人面红耳赤,听的人若无其事,都累了,就都散了。乡下的妇女,骂人往往是粗口较多,十八辈祖宗都会被问候一遍,至于动作嘛,就是加上拿块砧板,用菜刀,剁一下骂一句,可以骂上一天,真有劲。
这些都不算真高手,真正的高手是怎么样的呢?
文人才最伤人。
魏晋名士也骂人。
竺法深是个很有道行的高僧,传说中这位老先生姓王,是大将军王敦的弟弟,但是也是个嘴上不积德的人,人家都说皇帝的舅舅庾亮是当时的大名士,但是竺法深却不这样认为,他怎么说的呢?他说:“人家都说庾元规是个名士,其实,他肚子里差不多只是三斗荆棘柴草。”庾亮好不好估且不说,就竺法深这势头,明着就是骂人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庾亮老挨骂。竺法深是出家人,优游山林,也就算了,没法跟他一般见识。但是王导也不放过他。
王导在朝中权势通天,可偏偏庾亮把持朝政,到后来甚至可以摧垮王家。能怎么样呢?只有在嘴上过过嘴瘾,难道还能像明朝大臣一样,在朝堂上打得你起我活?庾亮住在石头城(现在江苏南京清凉山),王导住在冶城(江苏南京朝天宫),每次大风扬起,灰尘漫天时,王导便用特大号的扇子扫灰,嘴里念念有词:“从元规那吹来的灰尘真是污染人啊!”用一把扇子,无论此举伤没伤着庾亮,总算嘴上没放过他。
王导和庾亮表面还是挺好的,但是王敦老先生就不一样了。
王敦骂人也有霸气。王羲之小时是个小结巴,一般很少说话。但有一次,他在王敦家竟然碰着庾亮和王导一同前来,他想躲开,但是王敦却拦着他说:“你们家有司空在,怕他元规干么?”真是不把庾亮放在眼里呢。
王家不但看不起庾亮,也看不起同时代的蔡谟。蔡谟是谁呢?西晋名士,朝廷多次征召,都没有心动,东晋元帝时丞相,苏峻作乱时也代庾冰担任吴国内史,起兵勤王,王羲之的岳父死后,担任徐州刺史,假节,权力很大;康帝时的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但是这样一个人在王导眼里算什么呢?他说:“我和王安期,阮千里在洛水边同游的时候,哪里听说过蔡充的儿子呢?”这话太像江湖痞子说:“老子我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这话太伤人了,但他骂了人没有?没啊。
王导也骂自家人。
王羲之在南方为官,丞相王导偶尔也会和家里的这个晚辈交流交流感情,写写信,传达下组织上的关怀。当然除了关怀之外,还有感叹:“我们王家的子侄们啊,都不怎么令人满意啊。你看虎豘,虎犊,这两人的才干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这二人从关系上来讲,应该叫王导为伯伯。虎豘,是王彭之的小名,猪气十足,而虎犊,是王彪之的小名,虎气盈身。而事实上,被骂的这二位,长大后,真如王导看的那样,王彭之,做到黄门侍郎就止官不前了,而王彪之呢,二十岁时,胡子鬓发都全白了,但重要官职一堆,政绩超好,用人唯贤,为学博学多谋,是王氏青箱学的创始人。
袁虎(宏)却不太会骂人,常常把自己骂得灰头土脸呢。咋回事?原来桓温率领大军进入洛阳,踏上北方的土地时,就对手下人说:“神州国土沉沦,百年来竟然变成废墟,王夷甫这些人要负责啊!”结果袁虎这鸟人,因为平日受到桓温的优待,这时候张嘴就来:“时运自然是有盛衰,怎么能说是这些人的责任呢?”桓温一听,这人完全是个蠢蛋。人家王夷甫自己临死时都认为自己对不起天下人,他却竟然为他说好话。脸色就很不好看,也不便当即发火:“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刘表家养了一头大牛,千斤重,每天吃大量饲料,比普通牛要多十多倍,但是拉起东西,走起远路,却比不上一头老弱的母牛。这样的牛要来有何用?所以曹操一到荆州,就把它用大锅煮来给大家伙吃了。”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看着袁虎,蠢蛋袁虎吓得赶紧闭嘴,脸色煞白。
这蠢蛋不仅在领导面前乱表现,就连自己的同事都不放过。他和伏滔一起在桓温府里,每次聚餐,桓温总是请他们二人一起到来。本来,他们两就都是二三流人物,能得到桓温的重视已经不错了,但是袁宏却以为耻。他老说:“桓公的深情厚谊,并不能使国士增光。与伏滔这样的人平起平坐,还有什么耻辱比这更大的呢?”他真是蠢到家了。对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人大加诋毁,自以为抬高了身价,却不知道在他人看来,自己就是鼠肚鸡肠。真是傻的可以。
支道林骂起人就不一样了。他有一次骂王坦之。他俩关系一直不好,王坦之说支道林只会诡辩,而支道林呢,他说:“王中郎将头戴污浊的帽子,身穿粗葛布单衣,腋下则挟着《左传》,跟在郑玄的车子后面,请问,这是什么肮脏的臭袋子。”他没有象村妇那样,也不像袁虎,把自己绕进去,而是用漫画的方式,把王坦之塑造成逐人后尘的腐儒,而恰是这样的人,在晋时是要受人嘲笑的。王坦之名士,这样说他自然是打到了软肋。
王坦之没有这样写意,而是写了《沙门不得为高士论》,说高士的标准是不受束缚,应该让性格自由发展,不必生活在世俗约束之中,但支道林虽然出家,却偏偏要每天唱经,太不象高士了。相较之下,王坦之攻击的更巧妙,没有咄咄逼人,却让人无限遐想。
支道林也骂过王子猷。他到会稽时,回去,人家问他感觉怎样,他怎么说的呢?:我只看到一群白颈乌鸦,只听见哑哑哑的叫声!
骂敌国降将
前秦的苻宏逃到东晋,谢安对他很好,时常准备加以引进。他就自认为很有才气,总喜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却也有天敌。有一次王子猷来了,谢安想让他们这二位名士一起谈天,子猷什么都不说,仔细看了他很久,看得苻宏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抓耳挠腮,他才回头对谢安说:“居然也没有什么不同嘛!”一句话,把个苻宏羞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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