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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1953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并颁发《天朝田亩制度》。根据这份宪法性质的文件精神,天王洪秀全试图实行的是“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的皇权专制体制,“天王降旨,军师宣丞相,丞相宣检点、指挥、将军、侍卫、总制,总制次宣监军,监军宣各官一体遵行。”太平天国的王与侯只是封爵,不是职官;军师由王担任,总揽朝政,权力在天王之下,在诸王之上。这就是太平天国的世俗权力系统,天王是一切权力的源头。
但是,从前面的叙述中,我们已经知道,太平天国还隐藏着一个神权暗结构。在这个暗结构中,天父与天兄才是一切权力的源头,天父天兄(通过杨秀清与萧朝贵)降旨,洪秀全遵谕,再以天王的名义发布;有时候,天父天兄甚至绕过洪秀全,借杨萧之口迳直向教众发号施令。太平天国从拜上帝会时期开始,就是一个神权政体,神权结构毫无疑问凌驾于世俗权力结构之上,使得“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的天王专制无法实现。
这一明一暗、一为世俗一为神权的两个权力结构,我们用图示来表示。图一是写在太平天国“宪法”中的世俗权力系统,图二是太平天国的神权系统:
被天父代言人的隐权力喂大了胃口的东王,终于在咸丰六年(1856年)向天王正式“逼宫”。这年七月,东王将忠于洪秀全的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等将领分调出城,刻好“太平天国真命主杨秀清”的印玺,然后传天王听天父宣诏。天王只得屁颠屁颠前往东王府,杨秀全却“踞坐不起”,说:“天父在此。”天王立即下跪。
天父问:“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咁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
天王答:“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
天父又问:“东世子(东王之子)岂止是千岁?”
天王又答:“东王既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
天父非常满意,说:“我回天矣。”
东王要当“万岁”,这叫天王自己的位置往哪里摆?接下来,估计天父就会传旨叫洪秀全“禅让”天王的宝座了。洪秀全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天父的旨意不能不听,只好应承下来,并当众宣布在八月十七日东王生日这天,为杨秀清晋封“万岁”。
洪秀全尽管一直深居简出,但他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就在东王杨秀清满心欢喜做着“万岁”的清秋大梦时,洪秀全已经悄然行动起来。他非常明白,在自己对天父意旨严重失控、东王处心积虑咄咄进攻的局势下,只有将这个天父的代言人从肉体上消灭掉,才能阻止后者对太平天国最高权力的一再染指。
天王成功地躲过了几乎无处不在的天父的监视,派心腹亲信密召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回京。与杨秀清有隙的韦昌辉一接到天王密报,即刻率三千军马火速潜回天京,在黑夜中杀进东王府。七月二十七月,杨秀清被韦昌辉斩下首级,呈献于天王,尸体则被天王下令煮成“肉糜”。东王属下约有五六千人被洪秀全与韦昌辉设计赶入库房内炸死。天王还不解恨,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下令屠杀杨秀清的家人、亲属、族人、部下,约有二万多人跟着东王去向天父报到。天京城内,一片腥风血雨。
稍后赶回天京的石达开对此非常震惊,责斥韦昌辉滥杀无辜。韦昌辉在天王授意下竟杀掉石达开全家,幸亏石达开本人机警,率亲兵从小南门逃掉了。为了斩除后患,秦日纲奉诏带兵出城追杀。
但石达开为人忠勇,在太平军中威信很高,很快结集一支精锐部队,打出征讨
韦昌辉的旗号,杀回天京。天王这下慌了,为安抚石达开,同时也给天京血腥屠杀找一只替罪羊,下诏诛杀韦昌辉,又把秦日纲骗回城中处死,将两个人的首级送给石达开。咸丰六年底(1856年),石达开再次回到天京,受到英雄凯旋般的欢迎。但石达开只在天京呆了半年时间,因被天王猜忌,又受天王的两个草包“国兄”(安王洪仁发、福王洪仁达)挟制,负气出走,离京远征,从此再没有踏回天京半步。
天王成了天京内讧的最大且唯一的利益收割者——太平天国前期诸王,战死的战死,被杀的被杀,出走的出走,总而言之,所有有力量节制天王权力的人物都在眼前消失了。洪秀全急不可耐地宣布:“主是朕做,军师亦是朕做。”我们知道,在太平天国过去实行的领导体制中,“主”只是虚其位的名义最高领袖,“军师”才是总揽军政大权的实际领导人。现在天王身兼军师,表明洪秀全为了防止大权再度旁落,正在尝试重建“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的天王专制。
更重要的是,随着天父代言人杨秀清的身死,再没有人可以在深更半夜将天王从被窝里拉出来,要他跪在地上恭听圣谕了;也再没有人能够因为天王痛打几个女人,就声称要责他
四十大板了。现在,洪秀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统御那个由大批宫女组成的天王家庭了。这些女人只要两次犯了同样的错误(比如递送浴巾稍迟了),就会受到天王杖责,她们被要求在挨打的时候,要面带笑容,并歌颂天王。
现在的天王活得多么开心。不管统治女人,还是统治他的天国王朝,都没有敢对他的无上权力说“不”了。
(节选自拙著《隐权力》之《洪天王之权力脐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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