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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渔隐丛话》、《唐才子传》等多种文献记载,李白游黄鹤楼,因为已经有崔颢的《黄鹤楼》诗题于壁上,发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感慨,没再写咏黄鹤楼的诗。但是,大诗人并不甘心服输,后来还是写了意在跟崔颢《黄鹤楼》争胜的《登金陵凤凰台》和《鹦鹉洲》等诗。
对一位自信满满的大诗人来说,面对佳景,有心作诗,但一时又写不出比别人更好的诗歌,只能敛手无作而去,不难想象,这是一件相当郁闷的事情。
黄鹤楼所给予李白的,并非只有这一件郁闷之事。事实上,它就是李白的伤心之地。他有多首写到黄鹤楼的诗,几乎都是在那里大放悲声的。因为,李白曾多次在那里与朋友相别。“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可以肯定,李白曾在那里洒下过不少眷念友情的清泪。
李白有一首题为《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的诗,其中有“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两句,这说明李白曾多次到过黄鹤楼。李白每次到黄鹤楼,似乎都不是为了游览风景,而是为了与朋友道别。他曾在那里深情道别的朋友有:“蜀僧晏”、“王判官”、史钦、孟浩然等。有诗为证: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黄鹤楼前月华白,此中忽见峨眉客。
《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昔别黄鹤楼,蹉跎淮海秋。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江夏送友人》:雪点翠云裘,送君黄鹤楼。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其中,送别孟浩然,是最著名的一次,也是李白最动感情的一次。“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目送孟浩然所乘帆船离去,帆船的踪影早已经完全消逝在江面上了,李白仍然望着长江水,独自在那里发呆,久久不肯离去。感情之深,留恋之切,千载如见。我们知道,孟浩然是李白最欣赏、最崇拜的前辈诗人。李白在一首题为《赠孟浩然》的诗中,有如下一些诗句,“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用今天的话说,李白就是孟浩然的粉丝,迷恋程度,堪称狂热。其他几次跟朋友相别,或者因为再也没能聚首,或者因为李白自己人生坎坷,理想幻灭,心情很糟糕,别后的思念,都很真诚深挚。
李白曾写过一首《江夏行》,讲述了一个跟黄鹤楼有关、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请看全诗:“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只言期一载,谁谓历三秋。使妾肠欲断,恨君情悠悠。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作个音书能断绝。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对镜便垂泪,逢人只欲啼。不如轻薄儿,旦暮长相随。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如今正好同欢乐,君去容华谁得知。”诗的内容,就是商人之妻抒发夫妻不能长相厮守的怨情。白居易的《琵琶行》与之极为相似。所不同者,《琵琶行》中的女主人公,明言是妓女出身,李白诗中的女主人公,未交待出身,似是良家女子。李白将这个故事的主要背景地,放在黄鹤楼,等于把黄鹤楼当作了令相爱男女断魂的“蓝桥”。这一首诗,应该是李白的一次纯文艺创作。李白之所以选黄鹤楼作为男女离别的场所,那是因为,黄鹤楼在他心中是一个充满离别悲情的地方。
李白之所以在黄鹤楼大发悲情,除了不能写出超过崔颢的诗、多次在那里跟好朋友离别之外,我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学道难成。
众所周知,李白早年即痴迷道家修炼成仙那一套东西,中年还正式加入道籍,梦想着有朝一日羽化成仙。但实际上,他一直在人间经受着坎坷贫困日子的煎熬。因此,李白的内心必定曾产生迷惘与痛苦。这一点,在《望黄鹤楼》一诗中有所流露。请看其中诗句:“颇闻列仙人,于此学飞术。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蹇予羡攀跻,因欲保闲逸。观奇遍诸岳,兹岭不可匹”。
李白诗集中有一首题为《江夏赠韦南陵冰》的诗,“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把“槌碎黄鹤楼”与“倒却鹦鹉洲”当作摆脱愁苦的方法。郁闷、失望、痛苦,使得李白对黄鹤楼产生了一种痛恨之情,恨不能砸碎黄鹤楼。这合乎人之常情,也符合大诗人李白一派天真的性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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