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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8 18:4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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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震慑西番的永乐十九年“明朝大阅兵”,@松平信纲 @经略西北冯国胜 @临溪主人 (排名不分先后)诸君均已批判完毕,指出在永乐十九年,明朝并未举行大阅。朱棣甚至也没有去过怀来。我就来补充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细节吧。
网传的《大阅兵》文中有这样一段内容:
帖木儿使臣更奉承说,这次帖木儿进献的名马,正是当年帖木儿国王的父亲生前南征北战专用的“御用坐骑”,赠送给朱棣,正是为了表达“最崇高敬意”。 信纲君怀疑,此时帖木儿已死十六年,其战马不死也迟暮,当做国礼岂不丢人?然而非常诡异的是,“使团将帖木儿大帝的宝马赠与朱棣”是《永乐大明大阅兵》这篇科幻神文之中极其稀少的与史实相符之处。
不过,诚如信纲君所料,《沙哈鲁遣使中国记》记载,这匹帖木儿骑过的老马已经不堪使役,以至于竟致骑乘打猎的朱棣摔下马背,手足受伤。差点就在两亚洲大国间,酿成一起极度严重外交事故......
据《出使日记》的作者盖耶速丁·纳哈昔记载,朱棣似乎很早就对使团送来的马有了不详的预感...... 在赐予使团猎鹰的时候,多次抱怨其不满:
拉比一月13日礼拜一,使臣被召见,皇帝对他们说:“我将去狩猎;因此看管你们的鹰,照料它们,如我回来晚了,你们不要等候。”他也几次责怪他们,说他们得到名鹰,但献给他劣马。鹰被交给使臣照管,皇帝自去行猎。当他不在时,一个王子从坛内(Tamnai)省前来,在朝见的日子坐在皇帝的位子上。使臣在这月18日去朝见他,他们发现他以皇帝的姿态坐,在皇宫的东面。他的左右是同样的仪仗。使臣们如前一样应邀入席,他们用膳,然后四散。(何济高译:《海屯行纪;鄂多立克东游录;沙哈鲁遣使中国记》,中华书局,2002年,130页) 不久,使团便接到了犹如晴空霹雳一般的噩耗,皇帝从你们送的马上摔下来受伤了!正在气头上要把你们统统流放!经诸臣一顿好劝,本着邦交第一的原则,朱棣还是放过了诸使者。
拉比二月初(4月5日),官员送来皇帝正从猎场返回的消息,他们必须去迎接他。他们动身,在外面等到正午祈祷时刻。最后他们确知皇帝要第二天抵达,因此他们回到他们的寓所。当他们到馆舍时,他们发现属于算端·阿合马的蓝鹰已死。同时候官员再来拜访,说:“准备上马,今晚在外等待,你们可以一早见到皇上。”那时正下着雨。当他们正上马时,他们在驿馆门口看见判官阁下和他身边许多人因忧伤而面带十分悲感之容。经过询问,他低声回答说:“皇上打猎时从君主陛下(全能真主使他的统治和权力垂之永久!)所献的马上摔下来,伤了他的足。因此他大为震怒,命令逮捕使臣,送往中国东部省分去。”他的朋友们(指使臣)对这个消息非常不安。得到这个不幸消息的时间是晨祷时刻,这时他们骑上马,午前过了一半时,他们已骑行了二十马拉。由于大量开往城里的士兵,路不通行。简言之,他们抵达皇帝晚上驻留的营盘......他见到皇上时发现李大人和杨大人站在那里。皇帝这时讨论逮捕使臣的问题。然后,李大人、杨大人和判官阁下在地上叩头,表示礼敬说:“陛下生使臣的气,他们却是无辜的,因为,他们的君王进献好马或坏马,这些人无选择余地,他们不能叫他们的君王献好礼物。而且,即使陛下把使者碎尸万段,那无害于他们的君王。另一方面,皇上的恶名要在这里传开。世人都会说中国皇帝违背了一切惯例,把离家多年的使臣囚禁和惩罚他们。”皇帝善意采纳了这些意见,赦免了他们。随后判官阁下高兴地来通报这个喜讯,说:“至高真主用他的仁德和恩典向这队穆斯林异乡人表示怜悯,把仁爱之光照在皇帝的心上。”(何济高译:《海屯行纪;鄂多立克东游录;沙哈鲁遣使中国记》,中华书局,2002年,130-132页) 这下真的惹出大事儿了,沙哈鲁使团的也不再行先前对皇帝“只下拜不叩首至地”之礼,纷纷下马磕头(注意,先不叩首后改叩首是因为惹大祸后自觉理亏,才不是被什么大阅兵吓着了......)。面对皇帝的责怪,正使沙的·火者连忙解释,马是老了点,不过是昔日英雄帖木儿的宝马——我国的意思真心是不坏的!朱棣听后,似乎倒也开心。
判官来前,谓大使等曰:“可下马,叩首至地。”使者从之。皇帝命大使等复骑。使者上马,皇帝顾谓沙的火者曰:“既欲两国连好,择马或他贵物而献与帝王,须择最佳者。昨日朕乘尔等所献之马,不意马已过老,竟将朕颠仆于地,朕手受伤,变青黑色。敷金甚多,痛始稍减也。”沙的火者温言解释之曰:“此马乃昔日大爱迷儿之马也。大爱迷儿者,爱迷儿帖木儿古儿汗(Amir Timur Kurkan)也。沙哈鲁国王陛下献陛下以此马者,欲表示其最敬之意也。王谓贵国必以此马为马中之宝也。”皇帝闻此解释,大悦,仍厚待使者。(张星烺编著;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编》,中华书局,1977年,305页) 唉?为什么到这里,我们的参考资料换了一个版本呢?
于此不得不提《沙哈鲁遣使中国记》的两种本子:
在出使中国期间,沙哈鲁三子贝孙忽儿·拔都儿王子(死于1433年)的代表盖耶速丁·纳哈昔(Ghiyath al-Din Naqqāsh 意为“画家盖耶速丁”)奉命以日记形式记下了旅途中的丰富见闻。但盖耶速丁出使中国日记的原文今日已不存于世,我们只能由15世纪的两个辑录版本获得其内容。
第一个版本由盖耶速丁的同时代人——沙哈鲁朝廷的宫廷史学家哈菲兹·阿布鲁(Hafiz-iAbru)整理,在沙的·火者使团返回波斯后不久,阿布鲁便将盖耶速丁的书稿内容改写收入了其主编的世界史《全书》(Majmu’a-iHafiz-iAbru,又名《历史精华》Zubdatu’t Tawarikh)之中。
第二个版本问世于史团回到波斯的大约70年后,历史学家阿卜答儿·剌扎黑·撒马儿罕地('Abdur-Razzāq Samarqandi,14131482)在其名著《两颗福星升起》(Matla us-Sadain wa Majma ul-Baahrain)中又再一次辑录了盖耶速丁出使日记。
两个版本在行文细节上略有不同,总体而言,较早的《全书》辑本内容丰富很多。19世纪后,两种辑文先后被欧洲东方学家摘出并由波斯语译出,均以《沙哈鲁遣使中国记》为题。20世纪30年代时,张星烺先生将撒马儿罕地辑本的英译本译为中文,收录入《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编》之中。20世纪70年代,何高济先生又将哈菲兹·阿布鲁辑本自英译本译出,后收录入中华书局“中外关系史名著译丛”书系出版。
值得注意的是,沙的·火者向明成祖解释“此马系大埃米尔帖木儿之马”,是撒马儿罕地辑本中才有的部分。哈菲兹·阿布鲁辑本中,沙的·火者非常识趣,并没有额外解释什么。已经表示宽恕使者的朱棣换了一匹贡马骑,对此事也心存芥蒂——他没有赐给正使新的猎鹰:
皇帝这时启驾。他出了营门,登上一匹前后腿上有白斑的高大黑马,此马系大王子,真理和正教的庇护人兀鲁伯·曲烈千(愿至高的真主使他的统治垂之永久!)所献,备有织金黄缎的鞍褥。皇帝穿上织金红缎披风,上面缝有一个黑缎袋子,御须就放在其中。皇帝后面抬着七顶有盖小轿;里面坐着陪皇帝打猎的年轻嫔妃。他们后面还有一顶七十人抬的方形大轿。两名马夫领着马随皇帝奔走,他们也穿着华贵的金缎龙。这匹马一足跟一足慢步前进。皇帝的左右,一箭之遥,是恰好跟他并行的骑兵纵队。这些队列伸延到目力能及之处,在他们队伍之间有二十步的间距。他们这样从营地,保持整齐队形,进向城门。皇帝由十位大人、判官穆拉纳、李大人、杨大人陪同,骑在中间。然后判官向前,对使臣们说:“下马,皇帝来时跪拜。”他们这样做了。皇帝到来时要他们再上马。皇帝开始抱怨,向沙的·火者说:“我骑你们献的一匹马去打猎,它因太老和太弱,失蹄把我摔下来。打从那天起我的手还痛,已经青黑。仅在搽了很多药后痛才稍减。”接着他要了一只鹰,放出一只鹤,让鹰去追它。鹰追上了鹤。用爪子打了它三下,并抓住了它。然后皇帝下马。搬来一个脚凳,放在他的足下,同时摆上另一张椅子让他坐。他坐在椅上,把算端沙叫来,把那只鹰赐给他,但他没有给沙的·火者一只。他再次上马,这时看见一只野兔。他手上带着一只鹰,放它去追兔子,同时还有两头猎犬去追赶。它们跑得看不见了。简短说,皇帝平安地出游。(何高济译:《海屯行纪;鄂多立克东游录;沙哈鲁遣使中国记》,中华书局,2002年,132-133页) 这一点,十分有力地说明了一个事实。《大明大阅兵》的发明者所参考的《沙哈鲁遣使中国记》,应为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版。
以及,送礼整点实际的,憋附带莫名其妙的感情buff,容易翻车不说,到头来感动的还是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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