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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志华1950年出生。1968年应征入伍。1979年考取中国社科院世界史系硕士研究生。现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苏联专家在中国(1948-1960)》、《毛泽东、斯大林与朝鲜战争》等,主编《朝鲜战争:俄国档案馆的解密文件》(3卷)等文献资料集。
本刊记者 吴虹飞 发自北京
“我不想再招惹谁了……也不是怕,我现在事太多了。” 历史学家沈志华说,“我不大想谈一些特别现实的问题。”
说归说,实际上做的,却还是他自己的一套。
他借助新公布的苏联档案,澄清了很多共和国历史上的悬案,比如毛泽东的朝鲜战争决策、苏联空军在朝鲜战场上的介入,等等。这些研究和现有的认识有出入,招来某些同行的侧目自不消说,还有人网上骂他“汉奸”。
“这些人根本没有看过我的书。不可理喻,我也不理他们。”对在对立阵线的那些同行们,他则有特殊的心情。“其实我知道很多人特别恨我,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一批人,他们老想批判你,但是时代不同了。”
他其实喜欢争论。“但是他们不会。我倒真的希望他来批判我,那样子他就真的是去做学问了,不是去喊口号了。喊口号批我是没有用的,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不能说没有这件事,你要说没有这件事,那你拿材料来跟我说。我只做事实的描述。”
“这个社会肯定出了问题”
沈志华学上历史,完全是基于年轻时代的屡屡受挫。“40岁前我就没有顺过。”前途一片看好,却莫名其妙从部队复员;明明是最高分,却上不了清华……他不甘心,肯定哪里出了问题,他想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家6个孩子,都是大学生,就我不是。小时候我们都想当科学家,那会儿有一本书,《科学家谈21世纪》,就是谈现在,对我影响特别大。后来我上了男四中,也是奔着清华去的。”
“文革”爆发了。“我比较幸运,68年2月就当兵了,航一师的,修飞机。”他在部队干得很好。在别人忙着背《毛选》、热衷政治运动的时候,他去钻研业务。19岁就成了机械师,有资格和专家一起参加发动机会诊。“我们师长对我太器重了,拍着我肩膀,‘小伙子,你就是中国航空兵的未来啊。’”
“一直干下去,现在少说也是个少将、中将什么的。”他的将军梦很快破灭了,因为被人诬告,他卷进一个子虚乌有的反革命集团。复员,回北京当了工人。他很快就重新振奋起来,继续学。
“一年以后,正好赶上73年的考试。73年周恩来说要改革教育,说上大学不考试不行。我考得很好。四门,在电力系统考生里门门第一,清华大学非我莫属啊。后来出了个张铁生,交白卷。就变了。不但没有录取,还批判我。说你为什么考这么好,这里有问题。说明你不安心当工人,不安心做一个无产阶级,非要往臭知识分子那圈子里面钻,走白专道路。
“给我气的,真是气疯了。我觉得这个社会太不公道了,一把火就把数理化的书全烧了,不学了。我就研究政治,研究社会科学。我真的很想搞明白共产主义怎么回事。
“1975年的时候,出版了一大批西方的军事著作,像24卷本的《丘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戴高乐回忆录》等等。我都看了。”
好像开了一扇天窗。“这历史怎么跟我原来学的都不一样啊。”疑问越来越大。他又看了很多所谓的“灰皮书”。“当时能看的就是‘灰皮书’,内部发行的,因为我父亲的级别够买很多这方面的书。”和上海学者朱学勤在《“娘希匹”和“省军级”》那篇著名回忆文章中讲的一样,“文革”晚期这批原本作批判用、内部发行的西方社科著作,成了很多人思想启蒙的火种。
“邓力群觉得我是不错的小伙子”
1978年,招工考进社科院时,他的思考已经有点头绪了。他写了一篇文章,“想解释一个问题,就是从建国以来到‘文革’,为什么我们的政策总是要‘左倾’,总是要超越现实。”
这篇文章直接影响到他当年考研,他的通知书生生就给领导扣下了。
文章也被当时实际主持社科院工作的副院长邓力群看到了。邓在一次大会上讲,沈志华的看法是“典型的持不同政见者的观点”。
沈志华直接找到邓力群, “我去了他家。我们聊得挺投机的。我讲了我的经历,我为什么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觉得挺不错的这小伙子。”结果第二天,通知书就到了。
很多年后,邓力群还在一次接见年轻学者的会上说,“现在社会上都说我是‘左王’。其实我是很爱才的,当年沈志华,他的观点我很不同意,但是我还让他读了研究生。只要你真有才能,你好好学习,就能为国家做贡献。”
在监狱里做学问
社科院的3年,沈志华学得很刻苦。发表了8篇论文,俨然一个青年明星学者了。但是,临答辩还有十几天的时候,一场劫难降临了。“夜里十点多,家里来了大批警察,直接就给铐走了。我正在床上和孩子玩呢!”
最后判刑,泄漏国家重大机密罪,两年徒刑。
原本,公安系统的家里人打算凭借关系,办个保外就医什么的,能少受点罪。谁知撞上1983年的“严打”。“监狱只进不出。我1984年5月22号从监狱放出来,是‘严打’以后全国第一个释放的人。”
“‘严打’那会儿,一个小房子要挤几十个人。我们一个挨一个,排着队睡觉。翻身也要一起,往一个方面翻,总不能脸朝脸吧。”
后来他转到劳改农场正式服刑。“然后就开始想写书了。我做那个硕士论文虽然写了3万多字,实际上材料非常丰富。一开始没有纸笔,我就用牙膏皮,写在《列宁选集》的边上。那会儿的牙膏跟现在不一样,都是铅皮的,能在纸上留下黑色的痕迹。列宁被关的时候,就是拿牙膏皮写字。我要用的书,都是家里给我送进来的。那会儿人家盛传,说北京第二监狱的图书馆就在沈志华床铺底下,我铺底下全是书。”
他在监狱里面还开了一个世界史的课堂。“那帮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能白听,你得给我做卡片。结果我们那个牢房所有的人都给我抄卡片。我在书上做好标记,他们就摘抄。”
“监狱生活他们都说度日如年,我倒是觉得过得蛮快的。因为在监狱里头信息非常闭塞,没有任何事情干扰你,一天到晚你脑子想的就是你眼前的这个事。我想的就是我这本书。所以你看,我不到一年就写了一本书。”
这本书后来出版了,叫《历史的启示》,讲的是20年代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和探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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