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近代天文学、传统形而上学及神学的“宇宙开端”问题

浩渺小竹排浩az

天文学历史悠久，在古代，天文学家已经通过肉眼对天象进行观察与记录，其中，中国古代之《太初历》《大明历》《戊寅元历》《授时历》等优秀、精确的历法，就是传统天文学发展的成果之一。近代科学之父伽利略，推翻了依靠主观思考的科学方法，开创了具有严密逻辑体系、以实验事实为根据的近代科学；他利用望远镜观测天体并得出了丰厚成果，将天文学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作为近代科学的一部分，近代天文学使用基于科学理论的仪器，向宇宙深处进行观测，并基于观测结果构建出新的理论，持续拓展着人类对于宇宙的认知。天文学研究各式宇宙天体，而容纳这些空间天体的整个宇宙本身，尤为令人着迷。天文学对宇宙本身进行研究，宇宙起源与演化问题的理论自然是争论焦点之一。在科学普及的浪潮下，宇宙大爆炸理论可谓是“妇孺皆知”：宇宙在约137亿年前的一次猛烈爆发中诞生，随后不断膨胀，宇宙温度下降，形成基本粒子，物质由引力而塌缩，最终形成星系，等等。似乎，凭借这种学说——以及其他的竞争理论——我们就能解决自人类诞生以来对于宇宙的疑问；康德的二律背反也根本不是理性超出知性范围的产物，其产生原因在于科学还没得到充分发展。让我来引述一下这四组二律背反：
正题：宇宙在时间上有起点，在空间上也是有限的。
反题：宇宙在时间上没有起点，在空间中也没有任何限制。
正题：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单纯的部分复合而成的。
反题：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复合的，没有单纯的东西。
正题：宇宙中除了自然因果性外，还有一种自由的因果性。
反题：宇宙中只有自然因果性，没有自由。
正题：宇宙上有绝对必然的存在者，作为宇宙的一部分或是宇宙的原因。（世界有一个开始的原因）
反题：宇宙之中和宇宙之外都没有绝对必然的存在者。（世界没有一个开始的原因）
这里，我们遇到了一种科学取代形而上学的倾向。“为什么在者在不在者不在？”（为什么存在宇宙万物而不是空无一物？）“宇宙有一个开端吗？如果有，开端之前是什么？时间之前是什么？”“宇宙空间之外是什么？”这些形而上学与神学问题，在近代人对科学的无条件信赖之下，摇身一变，成为了自然科学问题。似乎，所有有关世界本原的问题都可以向自然科学家询问，来得到正确的、或者正在发展中的答案：宇宙在时间上是有起点的，空间上在不断膨胀当中；宇宙中的一切由量子构成，量子是最小的、不可分割的能量单位；量子力学断定本体论上存在概率性，因果性与必然性不等同；宇宙开始于大爆炸，且有诸多解释大爆炸原因的备选理论。然而，无论这些问题有多少种科学理论的解释，所有以“科学”面目的伪装出现的对以上问题的直接回答，都是不折不扣的形而上学论断，且往往缺乏合理论证。本文聚焦于宇宙始因的问题，试阐明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创造论与自然科学宇宙论之间做出的区分。
亚里士多德认为，运动必定开始于某处，也就是说，宇宙必定有一个永恒不动的第一推动者作为万物存在和运动的根源：它绝对完善，是没有任何潜能的纯现实，没有任何质料的纯形式，因而它是不动的，是自然中一切充满活力的力量的决定性根据。同时，根据自然物和自然运动的关系，可以论证出在宇宙之外没有任何自然物，进一步又推论出宇宙之外也不可能有处所、虚空和时间，因而宇宙自身是完满的、永恒的。然而，这之中似乎蕴含着一种矛盾，即第一推动者与宇宙永恒之间的矛盾。如果上帝创造世界，那么这个被造的世界似乎就不可能是永恒的了。《圣经》的官方解释认为，“太初有言，言与神同在，言就是神”就揭示了宇宙是有一个开端的，宇宙不是永恒的，宇宙是和时间一同在上帝的伟大创造力量之中诞生的。
宇宙的开端与上帝的创造行为之间往往被认为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错误是如此的常见，以至于支持创造论的哲学家与神学家，和反对创造论的自然科学家——甚至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都愿意把“开端”当作“创造”的全部意涵。大爆炸理论提出，宇宙有一个开始的点，即“奇点”，这个点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于是，创造论者便援引这样一种自然科学的理论指出，如果必须有一个奇点宇宙才能存在，那么就必须有一个造物主来引发这个点，所以上帝就（竟然）从科学中得到了证明。而反对创造论的一些科学家则瞄准了“开端”猛打——如果创造就意味着宇宙必定有一个时间性的开端，那么，只需要论证宇宙是永恒的，创造行为就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要否定创造论，只需要否定大爆炸就可以了。霍金认为，他喜欢的现代宇宙理论已经开始可以提供非常强力的解释，他的宇宙不需要一个造物主来参与。他认为，宇宙是“自然创生的”，宇宙之中存在的规律可以解释一切需要被解释的，甚至宇宙自身可以解释自身的被造。天文学家已经提出了替代传统大爆炸理论的各种更复杂的理论模型，譬如，不断重复大爆炸理论、多重宇宙理论（我们的宇宙只是无数宇宙中的一个，我们时间的开端根本不是绝对的开端）等等。他们认为，通过重新进行自然科学的宇宙学解释，模糊大爆炸提供的绝对的起点、让宇宙演变的过程充满随机性等等，就可以取消创造论——开端是不确定的，且想要找出一个仁慈的设计者解释生命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们所在的宇宙不是唯一的。
早在13世纪，托马斯·阿奎那已经区分了创造论和自然科学宇宙论。阿奎那指出，上帝的创造行为是“无中创有”，这意味着，上帝不是把自己的力量作用于某些已经存在的质料之上并赋予形式，而是自己创造质料，以自身为先决条件——上帝创世，不意味着把“无”这种东西变成“有”这种东西，“创造”不是“改变”；创造不是事物的运动或变化造成的，因为，当事物运动时，它受到了预设存在的影响并作用于既有之物，也就是定在对定在的影响。上帝的创造是排除运动与变化的，是所有特定存在物源出的普遍原因。上帝作为一个原因，与世界中其他诸多原因并不处于同一层面，上帝是与其他被造的各种原因——包括量子隧道效应在内的各类天文学解释要素，都是定在的原因——全然相异的根本原因。天文学家提供对宇宙演化的各类解释模型，尝试解释宇宙是怎么“变化”的，但是他们始终不涉及形而上学与神学的“创造”问题。天文学谈论宇宙是如何在的，但是永远不会谈论为什么在在不在不在。阿奎那开创性地指出了信仰并不是通达上帝的唯一路径，理性——不依靠恩典的自然知识——也是体悟上帝的重要途径。但是，这种获得神的知识的途径，是形而上学的思辨理性，而不是自然科学。
阿奎那把“无中创有”（上帝是宇宙诞生的原因，上帝从无中创造了有）做了两种区分——哲学与神学。从神学角度来看，教义规定，宇宙不是永恒的，有一个时间上的绝对开端，宇宙与时间一同源出上帝。而从哲学角度、形而上学角度，创造的真正含义显露出来：“无中创有”意味着，上帝不借助任何质料因来造物——上帝创造世界时，没有使用任何预设的现有存在，万物完完全全地依赖上帝而存在。这就揭示了，被造物从根本上来说是“非存在”而不是“存在”，也就是说，被造物完全是依赖性的，它的全部存在依赖于造物主作为其存在的原因。上帝的创造不是一个遥远的梦，不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是持续进行的状态；宇宙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归因于上帝这一终极因。所谓上帝创造万物、上帝是万物的成因，从神学上来看，是上帝给予了世界一个开端，世界从上帝言语那一刻开始存在；从哲学上讲，宇宙万物凡是存在，就以上帝为起源、源头。创造的根本在于起源而非开端。如果基督教教义做了更改，判定宇宙是永恒的，那么上帝的创造行为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妨害；存在本身需要原因，而上帝是一般存在的形而上学原因，这无关时间性。
大爆炸理论让我们更加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但它并不能让我们的哲学思维前进一步，也无法支持或驳倒上帝的存在。“奇点”，或许，是我们这个宇宙时间上的开端，在它之前没有时间；但是，这个开端根本不是创造，不是“上帝创造万物”的那一瞬间。严格来讲，上帝创造行为完全是逻辑意义的，我们不可能通过诉诸一种经验性的、天文学的理论，触及存在的形而上学基础。无论天文学家对大爆炸之前发生的种种做何种解释，提出各种奇妙的引力场、量子力学的复杂作用，这种科学的“从无到有”归根结底仍是一种“变化”，一种现存的、特定的“有”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有”，是“从有到有”，永远无法触及那个创造论的绝对的“无”，也无法解释“无中创有”——在在，而非不在在——的奇迹时刻。如果我们认为，只有科学才有资格谈论宇宙的起源问题，形而上学与神学只不过是无意义的臆测，那么我们正是在做一个未经反思的、缺乏论证的形而上学论断。

参考资料：
[1]张卿. 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观[D].湖北大学,2017.
[2]梁书豪. 托马斯·阿奎那自然神学与近代科学的关系研究[D].辽宁大学,2019.
[3]威廉·E.卡洛,吕鹏.宇宙论、形而上学与宇宙的本源——从斯蒂芬·霍金到托马斯·阿奎那[J].清华西方哲学研究,2016,2(01):387-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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