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探索不停,
直到返本归真,
探险告终,
才悟出自身的处境。
它包孕着熊熊的火舌,
交织成火神的冠顶,
烈火化为红、白色的玫瑰,
这才是正果的像征。
——T.S.埃利奥特《四重唱》
第一章 过渡性的动物
五十亿年前,太阳开始发光,太阳系从一片漆黑变为充满阳光,在太阳系内部,那些早期的行星只是参差不齐的岩石和金属的集合体——那是些碎片,是原始云的微小组成物质以及太阳爆发后尚未飞离的物质。
行星在形成过程中发热。禁锢在行星内部的气体逸出,形成大气层。行星表面熔化,火山时时喷发。
早期的大气层由最富集的原子组成,其中氢很丰富。太阳光照射在早期的大气的分子上,激发分子引起碰撞,生成较大的分子。物理和化学的不可抗拒的规律,使这些分子相互作用,落入海洋,进一步发展成更大的分子。这些分子比组成它们的初级原子复杂得多,但是从人类标准来看,仍然是极小的,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
确实值得奇怪的是这些分子竟然是组成我们本身的分子。它们是核酸的组成块,而核酸则是我们的遗传物质;它们又是蛋白质的组成块,即由分子组成的工作体,执行着细胞的功能。这些分子都是从早期地球的大气和海洋中产生出来的。今天我们模拟当时的原始条件,就能造出这些分子,因而我们了解这一过程。
几十亿年以前,终于形成了一种分子,它具有异常的能力。这种分子能够从周围水中的分子组成块里相当精细地复制出与自身相同的分子。在这样一种分子系统中,存在着一系列的指令,一种分子的密码,其中包含着组成块的顺序,按照这种顺序才能把那更大的分子组装成功。如果顺序因某种意外原因发生变化,复制品也同样发生变化。这样的一种分子系统由于具有复制、变种,复制变种的能力,可以认为是“活”的。这是一种能通过自然选择而进化的分子集合体。如果某种分子能够较快地进行复制或能够把周围环境中的组成块加工成为更有用的新物种,它们就能比与之竞争的其它分子更有效地不断复制——最终取得优势地位。
后来条件渐渐发生变化。氢逸入空间,产生分子组成块的过程减慢了,一度很丰富的养料减少了。生命从分子乐园中排除出去。某些简单的分子集合体能改变周围环境、能产生某种有效的分子机制,使简单分子转变为复杂分子,只有它们才得以生存下来。某些用一层薄膜把自己包起来的分子较为优越,它们能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并能保持早期质朴而富有生命力的状态。这样就产生了最早形式的细胞。
由于组成块不能再供自由使用,有机体只得努力自行制取这些组成块。于是就诞生了植物。植物始于空气、水、无机物和阳光。由此产生结构很复杂的分子组成块。人类等动物又是靠植物为生的。
气候的不断变化,各种有机体之间的竞争,促使生物越来越趋向专门化(特化),功能日趋精细复杂,形式日趋完善。地球表面开始为种类繁多的动物、植物所覆盖。生命始于早期的海洋,后来转而繁殖于陆地和天空的新环境中,现在,高到珠穆朗玛顶峰,低到海底深渊的最下层,有机体都能生存。有机体能生活在热的浓硫酸溶液中,也能生活在南极的干燥山谷中,有机体还能生活在吸附于一小块盐晶体表面的水分中,特定环境中形成的生命非常适应特定的生活条件。但生活条件后来有了改变,这些过于特化的有机体便相继死亡。其它的一些有机体不那么专门化,其适应能力也就大一些。生活条件和气候发生变化,它们都能够生存下来。在地球的历史中,被淘汰的有机物种类比今天活着的有机物的种类多得多。进化的奥秘在于时间和淘汰。
有一种适应性看来很有用,那就是我们称之为智慧的那种东西。智慧是进化趋势的一种发展。它指的是控制环境的趋势,连最简单的有机物中也明显存在这种趋势。支持这类控制的生物方式则是遗传物质。信息通过核酸一代一代往下遗传,如筑巢的信息,惧怕下跌,蛇咬或黑暗的信息,南飞过冬的信息等等,但是,智慧的形成需要依靠某种信息,这种信息来自生物个体一生中逐渐形成的适应能力。今天地球上某些有机体具有我们称之为智慧的特性,如海豚和大猩猩。但是,智慧在人类这种有机体中最为明显。
人类不仅具有个体一生中逐渐取得的适应性的信息,而且可以通过学习、书本和教育以非遗传的方式传播。主要是靠了后者,人类在地球万物中才上升到当前最突出的地位。
人类是缓慢的生物进化的幸运产物,这个进化至今已有四十五亿年。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人类的进化过程已告结束,因为人类只是一种过渡性的动物,它不是造化的顶峰。
地球和太阳的寿命估计还有几十亿年。人类的未来的演变很可能由下列三个方面来合作安排:有控制的生物进化、遗传工程、有机体与智慧机制两者之间的亲密合作。目前,没有一个人能把人类未来的演变预言得一清二楚。只有一点很明显,人类的发展不会停止不前。
就我们所知,在人类早期历史中,基层的部落不多于 10~20 人,他们由血缘关系联结起来。每个成员都对自己所属的部落十分忠诚。随着时间的推移,集体活动的需要增加了,如猎捕大动物或动物群,从事农业和发展城市等。这种需要迫使人们组成越来越大的集体。这些集体可以看成是部落单位,它们在随着进化的每一阶段而扩大。当前的历史时期,在四十五亿年的地球发展史和几百万年的人类发展史中只是一刹那。大多数人目前首先忠于自己的民族国家(虽然某些最危险的政治问题仍然来自人口较少的种族间的冲突)。
许多领袖曾经想象会有这么一天,个体的人不是忠于某一个民族国家或经济集体,而是忠于全体人类,那时,我们将珍视万里以外不同性别、不同宗教,不同政治信仰的个别人的利益,就象我们珍视我们的近邻或兄弟的利益一样。势头是沿着这个方向发展的,但速度之慢令人深感痛心。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严重的:在我们智慧结晶的技术力量摧毁人类自身以前,是否有可能自觉地实现全球性的人类大同。
从很确切的意义上说,人类是由核酸制造的机器来有效地复制更多的核酸。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最强烈的愿望、最高尚的进取心、最迫切的需求和明显的自由意志都是遗传物质中密码信息的体现。我们人类是某种临时而流动的核酸贮存库。这种说法并不否认人性,也不妨碍人类去追求真、善、美。但是,如果在努力探求
人类进化的未来方向的时候,忽视人类
生命的起源,就会犯一个极大的错误。
现代人类的本能器官从几十万年前的狩猎时代以来变化很少,这点并无疑义。可是,那时以来,人类社会的变化都很大。根据当前世界人类如何生存下去的首要问题来看,就可以了解下列两者之间的冲突:一方面受人类原始本能的驱使,从感觉上觉得非干些什么不可,另一方面受非遗传性学习的启发,从理智上知道必须如何行动。
如果人类能安全渡过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很明显,即使世界大同也还不是人类的终极目标。如果我们十分尊重人类的另一部分成员,把他们看成四十五亿年进化宝贵财富的共同的、平等的继承人,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种感情扩大到地球上其它物种的有机体?它们也是四十五亿年进化的产物呀!我们偏爱地球上的一小部分有机体,例如狗、猫、牛等,原因是它们对人类有用处,或是它们会讨好人类。但是,蜘蛛和蝾螈,鲑鱼和向日葵也应该同样是我们的亲兄弟和亲姐妹啊!
我认为我们之所以不能在这方面扩大同胞相待的范围,正是由于遗传性在作怪。一群蚂蚁如果受到另一群蚂蚁的入侵,它们会进行殊死战斗。人类历史上满载着细小分歧酿成巨祸的事实。皮肤的色素淀积、玄而又玄的神学理论、乃至衣着和发式,都成了折磨、奴役和杀戮的起因。
如果有一种生物很象我们,只是生理上有些微小差别,譬如说,有三只眼睛,或者鼻上额上有蓝毛覆盖,也会多少引起我们的憎厌。这种感情一度在适应自然环境时曾经有过价值,以保护自己的小部落免受野兽和近邻的侵袭。可是到了今天,这种感情就早已过时并且是危险的了。
今天,这样的时代已经来到了:不仅全人类,而且一切形式的生命都应该受到尊重和崇敬,就象我们尊重一件伟大的雕塑作品或加工精巧的机器一样。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人类生存必需履行的责任。对破伤风杆菌的重视并不能引伸为把我们自己的身体自愿地献出来作为培养基。这件事倒提醒我们,破伤风杆菌是一种有机体,关于它的生物化学作用可以追溯到地球遥远的过去的年代。我们能自由地呼吸氧气,而分子氧却能抑制破伤风杆菌。然而在地球原始期,大气中富氢缺氧,那时能自由生存的却是破伤风杆菌而不是人类了。
地球上有些宗教主张尊重生命,例如,印度耆那教的教徒就是一例。类似的想法造成了素食主义,至少有许多素食主义者在约束饮食时,心里想的是尊重生命,但为什么残杀植物就比残杀动物好一些呢?
人类只有残杀其它有机体才能生存。但是我们能够从事生态补偿,方法是同时培育其它有机体,培植森林,阻止妄图获取工商业利益而大量残杀海狮、鲸鱼等有机体,明令禁止无节制的狩猎,改善地球环境,使之适合地球上一切生物的生存。
本书的第三部分还会谈到,将来可能进入一个时代,地球上的人类将会和遥远的其它恒星周围某个行星上的智慧生物建立联系,那些智慧生物已单独进化了几十亿年,它们在外貌上不可能与我们很相象,虽然在思维方式上可能很象我们。重要的是,我们应当开拓天下一家的视野,不仅要眼光向下,把地球上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生物包括在内,而且还要眼光向上把可能和我们共同生活在无垠的星系中的一切陌生而先进的生命形式都视若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