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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著作] 《塞莱斯廷预言》全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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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ine_admin 发表于 2015-1-13 22:3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塞莱斯廷预言:什么是“塞莱斯廷预言”?本文有塞莱斯廷预言全文在线阅读,你们可以了解下。
 这是一部发现于秘鲁雨林中的神秘手稿,写于公元前六百年,却预言了几千年来人类心灵的成长过程。   
它以“九个觉悟”揭示生命的真相,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个高度发达的精神文明社会的未来。  
 从接触第一个觉悟开始,主人公就卷入了一场神秘的探索之旅。他响应内心的呼唤,
只身前往秘鲁,寻找遗失的手稿。迎接他的,既有险峻的自然环境,有政府军队的围追堵截,也有热情的伙伴与睿智的引路人。你将会跟随主人公进入延绵的安第斯山脉,进入密林深处的古代废墟,逐一解开九个人生觉悟。   这是一场扣人心弦的冒险,又是一个极富哲理的寓言。在整个探险的过程中,手稿以巧合的形式一节一节展示在主人公眼前,一步一步地揭示和解释世界的结构,人与人的关系,以及巧合的意义。
  一起来聆听这九个觉悟吧,我们将从中洞悉生命的机缘,体验到自然与美的奥秘,反思人与人的相处模式,从而完成自我内在的探索,迎来一个人类社会的崭新未来。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我们提高警觉,领悟我们的生命是如何向前迈进。我们开始注意到,人生中的那些机缘巧合、在节骨眼上突然冒出的那些贵人,会出其不意地把我们的生命推展到一个崭新的、重要的方向。也许,比起任何时代的任何民族,我们更能凭着直觉悟解这些神秘机缘的深层意义。

塞莱斯廷预言

《塞莱斯廷预言》全文在线阅读779 / 作者:伤我心太深 / 帖子ID:19163
《塞莱斯廷预言》第一部分
我把车子开到餐馆前停好,然后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我知道,莎琳已经在餐馆里头,等着跟我说话。但为什么呢?六年来,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如今我正在森林里过一个星期的隐居生活,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

决定性的多数
  我把车子开到餐馆前停好,然后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我知道,莎琳已经在餐馆里头,等着跟我说话。但为什么呢?六年来,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如今我正在森林里过一个星期的隐居生活,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
  我钻出货车,走向餐馆。身后,西方天际一抹落日余晖,把整个湿漉漉的停车场映照得一片金黄,有如琥珀一般。一个钟头前下过一场短暂的雷雨,把地面上的东西都打湿了,这会儿,夏日的黄昏感觉格外凉爽清新。苍茫的暮霭给大地增添了几分超现实的色彩。半圆的月亮高挂天空。
  我边走边回忆着莎琳的音容身影。她还是那么漂亮、热情吗?时间会给她带来什么改变?而我又该如何看待她提到的那份手稿——这个在南美洲出土、她迫不及待想让我知道的古物?
  “我在机场过境两个小时,”她在电话中告诉我,“我们一块吃晚餐好吗?这部手稿的内容,你肯定会喜欢——它是你最喜欢的那种奥秘。”
  我最喜欢的那种奥秘?此话怎讲?
  餐馆挤满了客人,有几对夫妻在等待空位。我找到一个女服务生,她告诉我,莎琳已经来了,正坐在主餐厅上方的高台上。
  我走上阶梯,看见一群人围着其中一张桌子。在场的还有两个警察。突然,警察转身,从我身边冲下阶梯。人群纷纷散去,我看到了刚才大家围观的那个人——是一个女的,依旧坐在桌旁——莎琳!
  我连忙向她走去:“莎琳,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把头向后一昂,站起身,随即展露出她的招牌笑容。我发现她的发型稍微改变了些,但那张脸孔还是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细致的五官、宽阔的嘴,两只眼睛又大又蓝。
  “说给你听,你也许不会相信。”她拥抱了我一下,像个老朋友,“几分钟前,我去上洗手间,回来时发现有人偷走了我的公文包。”
  “里面装着什么?”

“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几本书和杂志,我带在路上看的。真是怪事。邻桌的客人告诉我,有个人走进来,拿起我的公文包就走出去了。他们向警察描述那个人的相貌,警察答应搜索附近一带地方。”
  “也许我应该去帮他们找找看。”
  “不必,不必。忘了这件事吧。我时间不多,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我点点头。莎琳要我一起入座。一个服务生走过来,于是我们打开菜单,各自点了菜。接着我们花十几分钟时间寒暄了一番。我轻描淡写地提起自我放逐到森林中隐居的事,但莎琳却不允许我含糊其辞。她倾身向前,又向我展露她的招牌笑容。
  “说实话,你近况到底如何?”她问道。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发现她正用急切的眼光看着我。“你急着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不对?”
  “我的个性一向很急。”她说。
  “好吧,告诉你实话,我现在住在湖边,想让自己悠闲一下。我工作太累了,想改变生活方式。”
  “我记得你提起过那个湖。我以为你和你姊妹已经把它给卖掉了。”
  “还没卖掉,但房地税实在让我们吃不消。那块地太靠近市区,房地税年年调高。”
  她点点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还不晓得。希望做点不同的事情。”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听你这么说,你就跟其他人一样感到惶惑不安。”
  “我想是吧。”我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手稿上提到这点。”
  我们互相凝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告诉我这部手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她把身子靠到椅背上,仿佛在考虑如何开口,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记得我在电话中提到,几年前我辞掉了报社的工作,加入一个研究机构,替联合国调查各地的文化和人口改变。我最近的任务是在秘鲁。那阵子,我在利玛大学做研究,常听到谣言说一部古老的手稿已经被发现,只是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情形,连考古系和人类学系的人也不知道。我询问政府官员,他们都矢口否认有这回事。有个人告诉我,为了某种原因,政府极力禁止这部手稿流传出去。但他听到的也是第二手消息。”莎琳继续说,“你知道我的个性,天生好奇。研究工作完成后,我决定多留几天,直到有一天我在利玛郊外一家咖啡馆吃午餐,发现有一个教士在打量我。他观察我几分钟后,就走过来对我说,那天早上,他听人说我正在到处打探这部手稿的下落。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但他答应回答我的所有问题。”
  她迟疑了一会儿,眼睛依旧盯着我:“他说,这部手稿大约是在公元前600年完成的。它预言人类社会将发生巨大的转变。”
  “什么时候开始转变?”
  “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
  “现在?!”
  “对,现在。”
  “是哪一种转变呢?”我问道。
  她显得有点忸怩不安,最后才急促地说:“那个教士告诉我,那是人类意识的一种再生,过程非常缓慢。它本质上不是宗教的,但却是精神的。对地球上的人类生命、对我们生存的意义,我们现在渐渐有了新的发现。根据这位教士的说法,这个新知识将剧烈地改变人类的文化。”
  她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教士告诉我,这部手稿分成好几个部分或篇章,每一章包含一个对人生的觉悟。手稿预言,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类将开始依次达成这些觉悟——一个觉悟接一个觉悟——渐渐从目前的生存状态过渡到一个纯粹的精神文化。”
  我摇摇头,扬起眉毛嘲笑地睨着她:“你真的相信这一套吗?”
  “哦,我想……”
  “看看这儿的人吧!”我打断她的话,指了指坐在楼下大厅用餐的人群,“这是现实世界。你在这样的世界看得出任何改变吗?”

我刚说完,餐厅另一端靠墙的一张桌子就爆发出了吵架声,我虽听不清楚他们吵什么,但那声音却大得让整个餐厅的客人都静默了下来。最初我还以为发生了另一起抢劫案,仔细一听,才知道是一场口角。一个外表看来三十几岁的妇人站起身,气咻咻地瞪着坐在她对面的一位男士。
  “不!”她扯起嗓门叫嚷,“问题出在我们的关系变质了,跟我当初期望的完全不同!你明白吗?跟我期望的完全不同!”她定了定心神,把餐巾扔到桌面上,走出餐馆。
  莎琳和我面面相觑。想不到就在我们谈论楼下餐厅的人群时,就爆发了这一场争吵。过了一会儿,莎琳朝那位独自枯坐的男士点点头说:“现实世界正在改变中。”
  “怎样改变?”我依旧感到茫然。
  “转变从第一个觉悟开始,而根据那位教士的说法,最初这个觉悟会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浮现,它的征象是一种深沉的惶惑不安的感觉。”
  “惶惑不安?”
  “对。”
  “那我们在追寻什么呢?”
  “这就是关键所在!最初我们并不确定。根据手稿的预言,我们开始发现另一种形式的经验……生命中的某些时刻,让我们感到和以往有所不同,比较热烈,比较激奋。但是,我们并不明了这桩经验是什么,也不晓得如何使它持久。当它结束时,我们又会回到单调平板的生活,感到不满足,感到惶惑不安。”
  “你认为,这种惶惑不安是那位妇人发脾气的真正原因?”
  “对。这位妇人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都在人生中追寻更大的满足,不能忍受任何阻碍我们的东西。最近几十年流行的‘惟我独尊’的态度,背后隐藏的就是这种不安的追寻。它影响到每一个人,从华尔街大亨到街头小混混。”莎琳凝视着我,继续说,“我们和别人交往时,总是太苛求,因此很难维持彼此的情谊。”

莎琳这番话,使我想起自己最近跟两个女人的交往。这两段情开始时都轰轰烈烈,但不到一年就烟消云散。我又抬头看看莎琳,她正耐心地等待我开口。
  “我们的男女关系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问。
  “针对这个问题,我跟那位教士讨论了很久。”莎琳回答,“他说,男女建立关系时,如果双方都过分苛求,都期望对方生活在他或她的世界里,要求对方随时陪伴在身边,一块参加他或她选择的活动,那么,一场自尊之战难免就会发生。”
  她这番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最近跟两个女人的交往最后都变质成权力斗争。在那两段情中,我和对方都发现,我们在生活作息上无法配合。我们的生活步调过于快速。我们没有工夫协调彼此的分歧——在一起时该做什么、该去哪儿玩、该培养哪种兴趣——我们总是为这些事争吵不休。到头来,谁该当家作主就成了难解的习题。
  “由于这种权力斗争,”莎琳继续说,“手稿预言,我们将很难和同一个人维持长久的关系。”
  “这个预言听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嘛!”我说。
  “我对那位教士,也是这么说,”莎琳答道,“他要我记住,尽管近来社会的弊端大都可以追溯到这种不安和追寻,但这个现象是一时的,终会消失。总有一天,我们会明了我们究竟在追寻什么——这另一种经验,更能满足我们的经验,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旦我们彻底了解它的本质,我们就能达成第一个觉悟。”
  我们点的菜送来了。于是我们停下几分钟,让侍者为我们倒酒,顺便尝尝对方点的菜。莎琳把手伸过桌面,从我盘中拿一小块鲑鱼放进口中,一面品尝,一面皱起鼻子咯咯笑了起来。我发觉,她是个挺好相处的女人。
  “好吧,”我说,“我们追寻的这个经验到底是什么?什么是第一个觉悟?”
  她迟疑了一会儿,仿佛不知如何开始。

“这很难解释。”她说,“那位教士是这么说的:当我们察觉到人生中的‘机缘’时,第一个觉悟就出现了。”
  她把身子倾向前来:“对你想做的事情,你是不是曾经有过预感或直觉?譬如说,你想改变生活方向,却不知道如何实现。然后,当你快要忘记这件事,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的时候,你突然遇到一个人,或读到一本书,或来到某个地方,让你一下子碰到了你一直期待的机会。你有过这样的经验吗?”
  “喏,”她继续说,“根据那位教士的说法,这种机缘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使我们感到它不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它感觉起来像是命中注定的,仿佛有个无法解释的力量在引导我们的生命。这种经验在我们心中激起神秘和兴奋的感觉,使我们充满活力。教士告诉我,这就是我们已经窥见的经验,如今我们时时刻刻都会遭逢到这样的经验。愈来愈多的人相信,这个神秘现象是真实的,具有某种含意,显示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下有某种活动在进行。这种认知就是第一个觉悟。”
  莎琳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但我没开腔。
  “你还不明白吗?”她问道,“第一个觉悟,就是用新的眼光,看待环绕着地球上每个生命固有的奥秘。我们正在体验这种神秘的机缘,纵使我们还不理解,我们知道这个经验是真实的。我们仿佛又回到孩提时代,感觉到生命中还有另一面等待我们去探索,人生的背后还有另一种活动在进行。”
  莎琳的身子愈倾愈前,边说边打手势。
  “你真相信这一套,对不对?”我问她。
  “我记得,”她板起脸孔说,“你以前也喜欢谈论这一类经验。”
  她这句话仿佛一拳擂在我心口。她说得没错。在我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我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机缘,当时我还试着从心理学的角度探索它的意义。后来我的想法渐渐改变了。不知怎的,我开始觉得,这种认知既不成熟也不切实际,从此便不再理会这类经验。
  我瞅着莎琳,开始为自己辩解:“那时,我可能正在阅读东方哲学或基督教神秘主义的书。你应该还记得吧。不管怎样,你所说的第一个觉悟,早就有很多书在讨论了。你那一套又有什么不同?察觉到神秘现象存在,就能够转变文化吗?”
  莎琳低下头来,瞅着桌面,半晌才抬起头来看我。

“你别误解,”她说,“确实,这种认知以前的人早就有过,而且在书中讨论过。事实上,那位教士还特别强调,第一个觉悟并不是新的东西。他说,从古到今,一直有人察觉到这些神秘机缘存在,而这种认知是推动许多伟大哲学思想和宗教运动的力量。但是,以往和现在有个不同点,那就是数量。根据教士的说法,文化转变之所以发生在今天,是因为同时具有这种认知的人,数量愈来愈多。”
  “他到底指的是什么?”我问。
  “他告诉我,手稿预言,在20世纪的60年代,意识到这类神秘机缘存在的人会开始急速增加。他说,这种成长会持续到下个世纪初,到了那个时候,这种人就会达到一定的数量——我管这个数量叫决定性的多数。”莎琳继续说,“手稿预言,一旦决定性的多数出现了,我们的整个文化就会开始认真看待这类机缘巧合。我们会集体探究,在这个星球上,人类的生活背后究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运作。当这个问题同时被大量的人提出后,其他几个觉悟就会进入我们的意识中——因为根据手稿,一旦有足够数量的人对现代的人生提出严正的质疑,我们就会开始寻找答案。然后,我们就会达成其他的觉悟……一个觉悟接着一个觉悟。”
  莎琳停下来吃点东西。
  “这么说,一旦我们达成了所有觉悟,文化就会转变啰?”我问道。
  “那位教士是这么说的。”
  我一边瞅着她,一边思索着“决定性的多数”这个观念,然后说:“对一部完成于公元前600年的手稿来说,这听起来倒是挺有深度的观念嘛。”
  “我也是这样想,”莎琳回答,“我自己也提出同样的质疑,但那位教士向我保证,翻译这部手稿的第一批学者都确定它不是后人伪造的。主要原因是,手稿是用闪族语系中的阿拉姆语(Aramaic)写成的,和《圣经·旧约》的大部分文字相同。”
  “阿拉姆语出现在南美洲?它怎么会在公元前600年传到那儿去呢?”
  “那位教士也不知道。”
  “他的教会赞同这部手稿的预言吗?”我问道。
  “不,”她说,“他告诉我,大部分神职人员都拼命打压这部手稿,所以他才不敢说出自己的姓名。显然,光是谈论这部手稿,也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教会的大部分人都反对让这部手稿流传出去?”
  “告诉我了。”莎琳说,“因为它威胁到他们宗教教义的完整性。”
  “怎么威胁呢?”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教士没说得很详细,好像是因为手稿中提到的其他几个觉悟,歪曲了他们教会的传统教义,把教会的长老给吓坏了——他们都比较保守。”
  “原来如此。”
  “不过,那位教士倒是告诉我,他不认为手稿的预言会伤害他们教会的教义。它只不过将这些教义加以阐明罢了。他深深觉得,如果教会领导人肯像前人那样,把人生当做一个奥秘来看待,好好省察手稿中提到的其他几个觉悟。那么,他们就会明了他说的是事实。”
  “他有没有告诉你手稿中提到几个觉悟?”
  “没有。但他提到第二个觉悟。他告诉我,第二个觉悟是对近代人类历史作更正确的诠释,进一步阐明人类文化转变的过程。”
  “对于这点,他有没有说得很清楚?”
  “没有,时间太仓促了。他告诉我,他得赶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们约好当天下午在他家见面。我准时赴约,他却不在家。我等了三个小时,他一直没有露面。最后我只好离开了,因为我要赶着搭飞机回美国。”
  “你是说,从此你就没有机会再跟他谈话?”
  “对。以后我没再见到他。”
  “秘鲁政府也一直没有证实这部手稿存在吗?”
  “没有。”
  “这件事发生在多久以前?”
  “大约一个半月以前。”
  好一会儿,我们没有说话,只管低头用餐。莎琳终于抬起头来问我说:“你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我说。一方面,我不相信人类真的会改变;另一方面,我却感到惊讶,发出这种预言的手稿居然可能真的存在。
  “他有没有让你看手稿的副本或什么的?”我问。
  “没有。我只做了一些笔记。”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知道吗?”她说,“我原以为手稿的预言会引起你很大的兴趣。”
  我看了看她:“我想,我需要一些证据,证明这部手稿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又开朗地笑了起来。
  “怎么啦?”我问。
  “我也是这么说的呀。”
  “对谁说?那位教士?”
  “对。”
  “他怎么回答?”
  “他说,经验就是证据。”
  “此话怎讲?”
  “他的意思是,我们的经验证实手稿所说的是事实。只要我们肯认真地探索我们内心的感受,认真地想想,在人类历史的这个阶段,我们的生活是怎么过的,我们就会发现,这部手稿的预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它是有根据、有道理的。”她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觉得它有道理吗?”
  我思索了一会儿。它的预言有道理吗?这年头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惶惑不安吗?如果是的,那么,这种不安感从何而来?是来自简单的觉悟——三十年来渐渐形成的简单认知?人生中还有一些事情是我们不知道、没经历过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我说,“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思考一下。”
  我踱到餐馆旁的花园,站在一张杉木凳后面,面对喷水池。右边,我看得见机场上闪烁不停的灯光,听得见一架准备起飞的喷气客机引擎发出的咆哮声。
  “这些花儿好美啊!”我身后响起莎琳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她沿着小径朝我走了过来,边走边观赏休憩区旁栽种的一排排牵牛花和秋海棠。她在我身旁站住了。我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往事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多年前,我们都住在弗吉尼亚州的夏洛茨维尔,常在傍晚时分见面聊天。我们的谈话大多环绕着学术理论和心理成长。我们气味相投,总是聊得很开心。奇怪的是,我们的交往一直停留在精神的层面。
  “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她说。
  “我晓得。”我回答,“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许多往事。”
  “奇怪,这些年我们为什么不保持联络呢?”她问道。
  她的询问又把我带进往事中。我想起最后一次和莎琳见面的情景。她站在我的汽车旁向我道别。那时我的脑子里装满新知识,准备回到家乡,辅导那些遭受严重虐待的儿童。我以为我能帮助他们克服强烈的后遗症,让他们的生命继续成长。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辅导方法并没有收到成效。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人类要如何从自己的过去解脱出来?对我来说,这到现在仍是个谜。
  如今回想过去这六年,我觉得那些经验是值得的。但我也渴望改变生活方式。问题是,去哪儿呢?从事什么工作呢?莎琳帮助我探索童年精神创伤的本质,在我的理论形成后,我就很少再想到她。如今她就站在我身边,又回到我生命中——而我们聊起天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兴奋。
  “我想,我太专注于工作了。”我说。
  “我还不是一样。”她说,“报社的工作很忙,我马不停蹄地采访新闻,没工夫打听你的下落。除了工作以外,我把所有事情都忘了。”
  我揉了揉她的肩膀:“知道吗,莎琳,我竟然忘了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总是很开心。我们的谈话总是那么自然、无拘无束。”
  她的眼神和笑容告诉我,她同意我的说法。
  “我知道,”她说,“每次跟你聊天,我都感到非常爽快。”
  我正想回答她,她却忽然瞪起眼睛,望向餐馆的大门。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充满焦虑。
  “怎么回事?”我转头望望餐馆的大门。有几个人正走向停车场,边走边悠闲地聊着,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我回过头来,看看莎琳。她还是一脸惊慌的神情。
“到底看见了什么啦?”我又问道。
  “那儿,第一排车子旁边——你看见那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了吗?”
  我又望向停车场。另一群人走出餐馆门口。
  “哪个人?”我问道。
  “我想他已经走了。”莎琳凝神望了一会儿,然后瞅着我说,“邻桌的客人说,偷我公文包的人头发稀疏,留着胡子,穿灰色衬衫。我想,我刚看到他站在车子旁边……观察我们。”
  我心头一跳,也开始担忧起来。我告诉莎琳我马上回来,然后走到停车场去查看,却没看到莎琳描述的那个人。我不敢走得太远。
  我回到花园那张木凳旁,莎琳挨近我身边,悄声说:“你觉得,会不会因为这个人怀疑手稿的副本在我手里,才拿走我的公文包?他是不是想把它要回去?”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还是通知警察吧,把你看到的告诉他们。我觉得,他们也应该查一查跟你同坐一班飞机的乘客。”
  我们走进餐馆,打电话报警。警察赶到后,我们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警察花了二十分钟查看每一辆车子,然后解释说,他们不能再多花时间了,不过他们答应核查莎琳那班飞机上的所有乘客。
  警察走后,莎琳和我又孤零零地站在喷水池旁。
  “在我看到那个人之前,我们在谈什么?”她问道。
  “在谈我们两人的事。”我回答完后又问,“莎琳,你为什么会想到找我谈手稿的事?”
  莎琳看了看我,眼神有点迷惘:“我在秘鲁听那位教士讲手稿的事,边听,心里不知怎的边想着你。”
  “是吗?”
  “当时我也不怎么把它当一回事,”她继续说,“但是后来回到弗吉尼亚州,每次想到手稿的事,我就会想起你。好几次我想打电话找你,但每次都因为别的事没打成。这次我到迈阿密出公差,上了飞机后才发现,我会在这儿过境停留一段时间。下了飞机,我就找出你的电话号码。你在录音机上说,有急事才能打电话到湖边去找你。但我想我打去找你,你应该不会怪我的。”
  我瞅着她,好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当然,”我终于说了,“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找我。”

 莎琳看了看手表:“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机场去。”
  “我开车送你。”
  我们来到机场大厅,走向登机门。我边走边留意是否有不寻常的迹象。我们抵达时,乘客已经上飞机,而我们见过的一个警察正在查看每一个乘客。我们走到他身边。他告诉我们,他已经查看过准备登机的所有乘客,但没有一个符合那个窃贼的外貌特征。
  我们向他道谢。警察走后,莎琳回过身来对我笑了一笑。“我想我该走啦!”她伸出手臂搂住我的脖子,说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这回可别忘了联络哦。”
  “听好吧。”我说,“你千万要小心,如果发现有任何事情不对劲,马上报警!”
  “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我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手稿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道。
  “不知道。也许听听新闻广播,看会不会有它的消息。”
  “要是它被查禁呢?”
  她又开朗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被它吸引的。我告诉过你,你会喜欢它。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耸耸肩膀:“也许先去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它的数据。”
  “好。要是有新的发现,请通知我。”
  我们又互道珍重,然后她就走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她回过头来一次,挥挥手,然后整个人消失在登机廊尾端。我走出机场,开着我的货车回到湖边,中途只停下来加油。
  回到家里,我走到装上纱窗的门廊,在一张摇椅上坐了下来。傍晚到处响起蟋蟀和雨蛙的鸣叫。远处,我听得见鸱鸟的叫声。湖对面,月亮已经沉落到西方,在湖面上洒下一片水波粼粼的清光,朝着我荡漾过来。
今天黄昏听莎琳讲述手稿的事,挺有趣的。但我对文化转变这种观念,仍然持怀疑的态度。像许多同辈中人,我曾迷恋过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社会理想主义,也曾陶醉在80年代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中。然而,想认清真正发生的事,并不容易。有什么新信息能够改变整个人类社会?手稿的预言听起来太过理想主义、太不切实际。毕竟,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已经存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为什么我们会在历史的末期突然对人生产生觉悟?好几分钟之久,我凝望着湖水,然后关掉电灯,回到卧室去阅读。
  第二天早晨,我在梦中突然醒了过来。梦境历历在目。醒来后我躺在床上一两分钟,瞪着卧室的天花板,仔细回味这场梦。梦中我穿梭过一座森林,仿佛在寻找一件东西。这座辽阔的森林美丽得出奇。
  在追寻的过程中,好几次我发现自己完全迷了路,不知何去何从。说也奇怪,在这种节骨眼上,每回总会有一个人突然出现,给我指点迷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但做完这场梦后我竟觉得无比振奋,整个人充满信心。
  我坐在床上,看见一道阳光从窗口洒进房间里来。阳光中飘浮着微尘,闪闪发亮。我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好个艳阳天!天空一片蔚蓝。微风一个劲儿地轻轻摇晃着树木。在这晨早时分,湖面波光潋滟,晨风吹在游泳的人湿润的皮肤上,想必会有刺痛的感觉。
  我走出屋子,跳入水中,游到湖中央,翻转过身子,仰望着周遭那一座座熟悉的山峦。这个湖坐落在三座山脉会合处的深谷,景致清幽绝伦,是我祖父年轻时发现的。
  一百年前,祖父就开始在这一带山中走动。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年纪小小就当了探险家。他生长的地方,那时还是片荒野,到处出没着美洲豹、野猪,和居住在北山简陋小屋里的克里克族印第安人(Creek Indians)。当时他就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定居在这个古木参天、七条涧水蜿蜒穿梭的幽谷。后来他果然实现了梦想,在湖边建造了一间木屋,早晚带着小孙子在林间漫步。祖父对这座山谷的深沉感情,我并不太能理解,但我一直设法保存这块土地,虽然文明步步侵犯,最后包围了它。
  从湖中央望去,我看得见北山山巅兀然矗立着的一块大石。前一天,我仿照祖父生前的习惯,爬上这块悬空的石头,在辽阔的视野、大自然的气息和树梢流窜的风中寻找片刻的安宁。我坐在山巅上,俯瞰着底下山谷中的湖和葱茏的树叶,一时间只觉得内心宁静,仿佛大自然的精灵扫除了我心中的烦忧。几个钟头后,我在餐馆跟莎琳见了面,听她讲述手稿的事。
我游回岸边,爬上屋子前的木造码头。我知道,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瞧,我隐遁在这群山之中的幽谷,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彻底失望,莎琳却突然冒了出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造成我的惶惑不安。她居然还引述一部古老的手稿,而这部手稿居然保证将揭开人生的奥秘。
  然而,我也知道莎琳的出现正是手稿所说的那种机缘——它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只是偶然的巧合。这份古老文件的预言会成真吗?尽管我们以讥诮的态度看待这一切,是不是有愈来愈多人意识到这种机缘存在,而“决定性的多数”正在逐渐形成?今天的人类,是不是有能力理解这种现象,透过它认清人生背后隐藏的目的?
  我想知道,这个新的认知会是什么?手稿中提到的其他几个觉悟,会不会像那位教士所说的,向我们揭露这个新的认知?
  我现在面临了抉择。由于这部手稿的出现,我感觉到我的人生有了一个新的方向,我的生活有了一个新的兴趣。问题是,我现在该怎么做?我可以留在这儿,也可以出门去探寻这部手稿的下落。我考虑到风险。是谁偷走莎琳的公文包?是那些奉命制止手稿流传的人吗?我要怎么查出来?
  我仔细衡量可能的风险,最后决定往好的方面想,不做无谓的担忧。我会谨慎行事,步步为营。我走进屋里,翻开黄页分类电话簿,打电话给广告登得最大的那家旅行社。对方说,他可以安排到秘鲁的行程。而且凑巧有人取消行程——包括机票和在秘鲁首都利玛一家旅馆预定的房间,他可以折价转让给我,只要我能在三个小时之内出发。
  三个小时之内?
 楼主| 发表于 2015-1-13 23: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漫长的现在:

我匆匆收拾行囊,驾车直奔高速公路。赶到机场时,刚好来得及领取机票,登上飞往秘鲁的班机。我走进机舱后部靠窗的座位,整个人顿时瘫了下来。

  我想好好打个盹儿,于是把两腿一伸,合上眼睛,但说什么也没办法让自己松懈下来。对这趟旅程,我突然感到犹疑不安。毫无准备就出门远行,不是挺疯狂的吗?!到了秘鲁,我该去什么地方?找谁探听手稿的事?

  我在湖边感受到的那份自信,一下子变成了疑虑。所谓第一个觉悟,所谓文化的转变,不过是脱离现实的妄想而已。现在想起来,手稿中所说的第二个觉悟,也一样虚幻不实。新的历史观如何能加强我们对所谓机缘的认知,如何能使它永远存留在人类的意识中?

  我把两腿伸得更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将是一趟徒劳无功的旅程:匆匆飞去秘鲁,打个转就回来。就当它是破财消灾吧。

  飞机启动,滑行到跑道上。我合上眼睛。当这架巨无霸喷气客机加速到起飞速度时,它昂然直入云霄。我微微感到有点晕眩,直到飞机抵达飞行高度,我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陷入梦乡中。三四十分钟后,一阵摇荡把我惊醒。我决定去上洗手间。

  经过休息区时,我看见一个戴圆眼镜的高个子站在窗旁跟空服员说话。他瞄了我一眼,又继续他的谈话。他头发呈深棕色,看来约莫四十五岁。乍看之下,我以为遇到了熟人,但仔细端详他的五官后,我断定以前从没见过他。走过他身边时,我听到了部分谈话。

  “谢了!”那位男士说,“我本来在想,既然你常到秘鲁去,也许曾经听别人提起那部手稿。”然后他便转身走向机舱前部的座位。

  我顿时呆住了。他说的就是那部手稿吗?我走进洗手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做,一时之间好生犹豫,最后决定不理会这件事。也许他提到的是别的什么文件。

我回到座位上,又合起眼睛,庆幸自己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没去向他追问详情。然而,坐在机舱里,我心里却回味着在湖边所感受到的那股激奋。若是这个人真的知道手稿的下落,那对我不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吗?我若不去问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在心中我又盘算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站起身来,走向机舱前部的座位,在走道中段找到了他。他身后正巧有一个空位。我走回机舱后部,告诉空服员我要换位子,然后把我的行李搬到那个座位去。过了几分钟,我拍拍那人的肩膀。

  “对不起,”我说,“我刚听你提到一部手稿。你指的是在秘鲁发现的那部吗?”

  他显得很惊讶,随即露出戒备的神色。“对,就是那部。”他迟疑地说。

  我报上姓名,然后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最近去过秘鲁,回来告诉我有这么一部手稿存在。他松了一口气,自我介绍说,他是纽约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韦恩·杜普森。

  谈话的当儿,我发现邻座那位男士露出了恼怒的神色。他正舒舒服服靠着椅背,想好好睡个觉。

  “你见过这部手稿吗?”我问这位教授。

  “见过部分,”他说,“你呢?”

  “没见过,但我的朋友把手稿提到的第一个觉悟告诉了我。”

  邻座那位男士换了个坐姿。

  杜普森看了看他:“先生,对不起,我们打扰你睡觉了。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换个位子?”

  “好吧,”那位男士说,“这样大家都方便。”

  我们全都站到走道上,然后我先钻进靠窗的座位,让杜普森坐在我身旁。

  “告诉我,你对第一个觉悟知道多少?”杜普森问道。

  我踌躇了一会,心中盘算着如何向他说明:“我想,第一个觉悟指的是,察觉人生中有神秘的事件发生,可以改变我们的一生,也就是感觉到人生背后有某种力量在运作。”

  这样的回答,连我自己听了也觉得荒谬。

杜普森注意到我的不自在。“你对那样的觉悟有什么看法呢?”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

  “这种观念违反我们现代人的常识,对不对?如果你把这种观念整个忘掉,回头去过实事求是的生活,你心里会不会好过些?”

  我大笑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一般人都是如此。即使我们偶尔察觉到人生背后有某种活动在进行,我们总是习惯性地把它当做不可知的事,然后把这整个知觉忘掉。在这种情况下,第二个觉悟就变成必要的了。一旦我们弄清楚我们知觉的历史根源,就比较能够接纳它。”

  我点点头:“这么说,身为历史学家,你认为手稿对全球文化转变的预测是正确的啰?”

  “对。”

  “以历史学家的身份?”

  “对!不过,你必须以正确的方式看待历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相信我,我现在会讲这种话,是因为许多年来我一直以错误的方式研究和教授历史!以前,我把重点完全放在人类文明的科技成就,特别强调推动科技进展的伟大人物的贡献。”

  “这种研究历史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本身倒也没什么不对。但是,真正重要的是每个历史时期的世界观,也就是老百姓对人生的感受和想法。我摸索了很久,才领悟到这点。历史的功能,是把我们的生活安置在一个比较绵长的格局里。历史不单是科技的演进,也是思想的演进。了解前人的生存状态,我们就会明了为什么我们会用目前这种方式看待世界,而我们对文明的进展又会有什么贡献。如此一来,在人类文明的漫长发展中,我们就可以确定自己的位置,对我们的未来也就不会感到茫然。”

  他停下来歇口气,然后又说:“手稿中提到的第二个觉悟,就是指从这种角度来看历史——至少从西方思想的观点来看,第二个觉悟的意义就是这样。它把手稿的预言安置在比较长远的格局里,使得这些预测变得不仅可能实现,而且必然会实现。”


我问杜普森,他到底看过手稿中的几个觉悟。他说只看到头两个。他告诉我,三个星期前他听到这部手稿出土的传言,于是匆匆赶到秘鲁,就在那次短暂的旅程中,他接触到这两个觉悟。

  “我一抵达秘鲁,就遇到几个人。他们向我证实手稿的存在,但打死都不敢多谈这件事。他们说,政府已经失去理智。任何人只要拥有手稿的副本或散布关于手稿的消息,就会受到政府威胁,安全变得毫无保障。”杜普森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听他们这么讲,我心里有点慌。后来旅馆的一个服务生告诉我,他认识的一位教士常常谈到手稿的事。他说,这位教士正在设法阻止政府查禁这件古物。我忍不住好奇,就跑到这位教士的私人住所去。据说,他大半时间都待在这间房子里。”

  杜普森显然注意到我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他问道。

  “我的朋友——把手稿的事告诉我的那位——就是从一位教士口中得知手稿的预言。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我的朋友有机会跟他谈到第一个觉悟。我的朋友原来跟他约好再见面,但他一直没有出现。”

  “可能是同一个人,”杜普森说,“因为我也找不到他。房子已经锁上了,看起来挺荒凉的。”

  “你一直没有见到他?”

  “没有,但我决定到周围看看。屋子后面有一间旧仓库,门没锁,我一时心血来潮,就决定进去找找。在一堆垃圾背后,墙上一块松脱的木板下面,我找到手稿提到的第一和第二个觉悟的翻译本。”

  他向我眨眨眼睛。

  “那你是碰巧找到的啰?”我说。

  “对。”

  “这次到秘鲁,你有没有把那两个觉悟的翻译本带在身边呢?”

  他摇摇头:“没有。我决定把这两个觉悟彻底研读一番,然后交给我系里的同事。”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第二个觉悟大概讲些什么?”

  杜普森沉默良久,然后微微一笑,点头说:“我想这就是我们会在这儿见面的机缘吧。”


“第二个觉悟,”他说,“把我们现在的知觉安置在一个比较深远的历史视界里。毕竟,当90年代结束时,随之消失的不仅是整个20世纪,同时也是人类一千年的历史时期。我们即将结束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千禧年。我们西方人若想知道我们在历史中的位置,若想知道未来人类的走向,就必须了解这一千年中真正发生的事。”

  “手稿到底怎么说?”我问道。

  “它说,在第二个千禧年即将结束时——也就是现在,我们人类将能够回顾这一千年的历史,把它当做一个整体来考察。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发现这一千年的下半期(也就是所谓的现代)所发展出来的一个特殊偏见。今天我们能够察觉到人生中的机缘,就表示我们正从这个偏见中觉醒过来。”

  “到底是什么偏见呢?”我问道。

  杜普森故作神秘地对我笑了一笑:“你愿意重新度过这一千年吗?”

  “当然愿意!告诉我这一千年的历史吧。”

  “光是我告诉你,是不够的。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要了解历史,你就必须明了你日常对世界的看法是如何形成的,是如何受到前人的生存现实影响的。人类花了一千年工夫,才发展出现代社会看待事物的方式。因此,你若想真正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就必须把自己带回公元1000年,然后在想象中走过这一千年,好好体验一番,就仿佛你真的在一生中度完这整个历史时期似的。”

  “我怎样做到这一点?”

  “我会引导你。”

  我踌躇了一会,转身望向窗外,看了看底下的山川陆地。我对时间的感觉开始有点不同了。

  “我愿意试试。”我毅然说。

  “好!”他说,“现在开始想象,你活在公元第一千年,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中古世纪。首先,你必须了解,在那个时代,‘现实’(reality)是由权力很大的基督教神职人员界定的。由于位高权重,这些人对民众的心灵具有无比的影响力,而他们心目中的真实世界,基本上是精神的。他们所创造的现实,把上帝对人类的期望安置在生活的中心。”


 “现在请你想象,”他继续说,“你属于你父亲的那个阶级——农民也好,贵族也好——而你知道这一辈子你不可能脱离这个社会阶级。但是,不论属于哪个阶级,不管从事哪种行业,你很快就发现,社会地位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神职人员所界定的精神现实。你发现,人生在世,就是要通过一场精神考验。根据教会的阐释,上帝把人类安置在他所创造的世界的中心,被整个宇宙环绕,而人类的生存只有一个目的:赢取或丧失救赎。在这场考验中,你必须在两股对立的力量——上帝的权威和魔鬼的暗中诱惑——之间,作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你必须了解,你并非单独一个人面对这场考验。”他继续说,“事实上,作为一个个体,你并没有资格决定你在这方面的地位,那是神职人员的权责。他们负责阐释《圣经》,随时提醒你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上帝的意旨,是否遭受魔鬼蒙骗。你若是遵循他们的训诫,你在来世就会得到报偿。但如果你不听从他们的指示,那么……你就会被逐出教会,还要遭受某种诅咒。”

  杜普森凝视着我:“那部手稿说,我们必须了解,中古世纪的世界每一个层面都是从‘来世’的角度加以界定的。人生的所有现象——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或地震,到五谷的丰收或亲人的死亡——都被视为上帝的意旨或魔鬼的恶作剧。当时的人并没有气象、地质、园艺、疾病这一类观念。这些观念以后才会形成。生活在中古世纪,你必须完全信赖神职人员。你面对的那个世界,纯粹是以精神的方式运作的。”

  他停顿了一会,瞅着我,“你懂吗?”

  “懂,我了解那样的现实。”

  “好,现在请你想象,那个现实如今开始崩溃了。”

  “什么意思?”

  “中古世纪的世界观——你的世界观,在14和15世纪开始瓦解。首先,你在神职人员身上发现一些不正当的行为,譬如暗中违背守贞的誓约,或者接受政府官员贿赂,对他们违反《圣经》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不正当的行为使你感到惊慌,因为神职人员自认为是上帝和民众之间惟一的联系。记住,他们是《圣经》的惟一诠释者,也是你是否能够得救的惟一仲裁者。”


“突然,你发现自己陷身在一场公开的叛变中。马丁·路德领导的一个团体,要求完全断绝和罗马教廷的关系。他们说,神职人员已经腐败,因此他们要求终止神职人员对民众心灵的操控。新的教会纷纷成立。他们的基本观念是: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亲自接触《圣经》,以自己的方式解读经文,不需要任何中间人。”

  “就在你目瞪口呆的当儿,这场叛变成功了。教廷的神职人员节节败退。好几个世纪以来,这些人负责界定现实,而如今就在你眼睁睁的注视之下,他们竟然丧失了威信。结果,整个世界都陷入混乱中。对于宇宙的本质以及人生的目的,我们原本有明确的共识。然而,这个以神职人员的诠释为基础的共识,如今却在瓦解中,让你和西方社会所有民众感到惶惑不安。

  “毕竟,你已经习惯让一个权威存在于你的生活中,替你界定现实。这个外在的权威一旦消失,你就会感到困惑,不知何去何从。神职人员对现实和人生意义的诠释如果是错误的,那么你就会问: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他停歇了一会儿才说:“你了解这样的崩溃对当时的人心所造成的冲击吗?”

  “我想,那时的人应该会感到有点不安吧。”我说。

  “何止有点不安!”他说,“简直就是人心大乱。旧的世界观到处遭受挑战。事实上,到了1600年代,天文学家已经断定,太阳和星星并不像教会声称的那样环绕着地球运行。显然,地球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星球,环绕着一个小型的太阳运行;而光是我们这条银河,就有数以十亿计的这类星球。”

  他靠到我身边说:“这点挺重要。人类在上帝创造的宇宙中所占有的核心地位已经丧失了。你了解这种改变所带来的后果吗?现在,当你观察天气和五谷成长,或发现有人突然死亡时,你感到的是焦虑和困惑,而以往你也许会说那是上帝或魔鬼的所作所为。随着中古世纪世界观的崩溃,那种确定感消失了。以往你视为当然的所有事物,如今都必须重新加以界定,尤其是上帝的本质以及你跟上帝的关系。”

  “有了这个认知,”他继续说,“人类历史就进入了现代的阶段。我们愈来愈崇尚民主,愈来愈怀疑罗马教廷和各国王室的威权。建立在臆测或宗教信仰之上的宇宙观,如今不再被全盘接受。尽管我们丧失了确定感,我们并不愿意冒险让新的团体来主导我们的现实,就像以往的神职人员那样。如果你活在那个时候,你也许会加入当时思想家的行列,为科学创造一个新的使命。”

“一个什么?”

  他笑了起来:“你面对一个辽阔浩瀚、尚未界定的宇宙,你心里会想——就像当时的思想家那样——我们必须找到建立共识的途径,必须找到有系统地探测我们这个新世界的门路。这种探索现实的新方式,你会称为科学方法。事实上,它只不过是测试一个观念,探讨宇宙如何运作,然后达成一个结论,提供给别人,看看他们是否赞同这样的结论。”

  “接着,”他继续说,“你会派遣一群探险家进入这个新宇宙,每一个都具备使用科学方法的能力。而你会把历史性的使命交付给他们:探测这个地方,找出它的运作模式,和我们人类生存在地球上的意义。”

  “你知道,你对上帝所统治的宇宙已经产生怀疑,因此你再也不能确定上帝的本质。但是,你觉得你拥有一套方法,可以透过共识的建立,发现周遭所有事物的本质,包括上帝,也包括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真正目的。于是,你派遣这些探险家,出门去寻找人类处境的真正本质,然后回来向你报告。”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着我。

  “根据那部手稿的说法,”他继续说,“就在这个阶段,我们开始形成一种偏见,直到现在才觉醒过来。我们派出这些探险家,去寻找人类生存的完整答案,但由于宇宙过于复杂,他们未能马上完成使命。”

  “什么偏见?”我问道。

  “再想象一下,你生活在那个时代。科学方法未能让我们发现上帝的新面貌和人类生存的目的。于是,整个西方社会弥漫着忧虑怀疑的气氛,人们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寻找到答案以前,我们必须做别的事情来让我们分心。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表面看来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法。我们互相安慰说:‘好吧,既然我们的探险家还没回来告诉我们人类真正的精神处境,在等待的当儿,我们何不干脆定居在这个新世界?毫无疑问,我们拥有足够的知识,可以开发这个新世界,为人类谋福利。因此,在这段期间我们何不努力工作,提升人类的生活水平,增加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安全感?’”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而我们真的那么做了,就在四个世纪以前!为了摆脱迷失的感觉,我们采取主动,一心一意征服这个地球,利用它的资源改善我们的生活,一直到现在,人类即将结束第二个千禧年时,我们才察觉到这样做的后果。我们的专注渐渐变成一种偏执。为了创造世俗的、经济的安全感,以取代我们已经丧失的精神安全,我们彻底迷失了自己。我们活着到底有什么目的?在精神上我们到底是怎么了?这些问题都慢慢被搁到一旁,人们现在也懒得再寻找答案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当初我们只是想建立一种比较舒适的生存方式,不料到了后来,这种努力却变成了一种目的,变成了生存的理由,而我们也渐渐地、一步一步地遗忘了我们当初提出的问题……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窗外,遥远的地面上,我看见一座大城市。根据飞行路线判断,我猜那是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市。那一片由街道和马路组成的几何图形,呈现出人类文明的形式和秩序,深深吸引住我的眼睛。我览望了一会儿,回头看看杜普森。他眼睛闭着,显然正在打盹。他花了一个钟头,跟我谈论手稿中提到的第二个觉悟。然后空服员送来午餐。我边吃边告诉他有关莎琳的事,向他解释我这次前来秘鲁的缘由。餐后,我一直凝望着窗外的云层,回想着杜普森刚才跟我讲的一番话。

  “你有什么感想?”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忽然问道,“你了解第二个觉悟的意义吗?”

  “我不太确定。”

  他望望机舱中的其他乘客:“现在,你是不是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角度来观察人类的世界?你有没有看到,每个人都沉溺在自己的追求里?这个角度解开了人生很多谜团。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沉迷在自己的工作中——那些A型的人,那些成天情绪紧张、放松不下来的人?他们放松不下来,是因为他们想用日常工作迷醉自己,把人生简化到只剩下实际的东西。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不必去想人生在世到底为了什么。”

  “第二个觉悟扩展了我们对历史时间的认知,”他补充说,“它要求我们不要光从现代的角度,而应该从整个千年历史的角度来观察人类的文化。它让我们面对自己的偏见,帮助我们超越它。你刚刚经历过这一段比较绵长的历史。如今,你是生活在一个‘比较漫长的现在’。一旦你以新的眼光看待人类的世界,你就会清楚地看出现代人的执迷——那种一心一意的、全神贯注的对于经济成长的追求。”

  “这有什么不对呢?”我质问他,“西方文明之所以伟大,就因为经济进步呀。”


他大声笑起来:“当然,你说得没错。没有人会反对经济成长。事实上,手稿中也说,全力追求经济成长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必要发展,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但是,我们已经花了够多的时间在这个世界上经营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如今,我们必须从这种专注的追求中觉醒过来,重新思考我们当初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东西主导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我们生存在这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问道:“手稿中提到的其他几个觉悟,会提供我们这方面的答案吗?”

  杜普森把头歪到一旁:“至少值得一看嘛!只希望在我们找到答案之前,他们不会把手稿的其他部分销毁。”

  “难道秘鲁政府以为他们销毁这么重要的一件古物,全世界的人会袖手旁观吗?”我问道。

  “他们可以暗中进行呀。”杜普森答道,“官方的立场是,这部手稿根本就不存在。”

  “我想学术界会全力营救这部手稿。”

  他瞅着我,脸上充满坚毅的神色:“我们正在这么做。这就是我回到秘鲁的原因。这次我代表十位知名的学者,要求秘鲁政府将手稿的原件全部公开。我已经写信给相关部门的首长,通知他们我准备拜访他们,希望他们合作。”

  “原来如此。秘鲁政府会怎么回应呢?”

  “也许矢口否认吧!但至少已经跟他们官方接上了头。”

  他转开脸去,陷入沉思中,而我又望向窗外。从高空俯瞰地面,我忽然想到,我们现在所搭乘的这架飞机,竟是四个世纪科技发展的结晶。我们已经懂得如何操控我们在地球上发现的资源。多少人经过多少世代的努力,才累积足够的知识,创造足够的零组件,让这架飞机飞上天空?多少人花了一生时间,以无比的专注,埋头研究一个小小的技术问题,创造一个小小的零件?

  刹那间,杜普森和我讨论的那段历史,仿佛完全融进了我的意识。我清楚地看到那一千年的时光展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它已成为我个人生活史的一部分。一千年前,在我们居住的世界,上帝和人类的情操都被明确地界定。后来我们失去了那样的世界,或者,说得好听一点,我们发现真实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单纯。于是,我们派出探险家去寻找真相,但他们一去久久没有回来,所以我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新的、世俗的目标,那就是创造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安居下来。


 我们果然安居下来了。我们发现,从地下挖出的金属可以熔化,制造成各式各样的机械。我们发明了新的能源,首先是水蒸气,接着是瓦斯、电力和原子核分裂。我们把农耕系统化,发展大量生产的技术,如今囤积了大量的物质,拥有无远弗届的营销网络。

  推动这一切的是对进步的追求——每个人都渴望为自己提供一个安全而有保障的生活。这样,在等待真相的当儿,他的生存就有了目标。我们下定决心,为我们自己及子孙创造一个更舒适、更有乐趣的生活方式。就在短短四百年间,我们全心全意追求的结果,创造了一个万般享受不虞匮乏的社会。问题是,这种过分专注的、着魔似的追求固然征服了大自然,改善了我们的生活,却也污染了地球上的生态系统,使它濒于崩溃边缘。我们应该悬崖勒马了。

  杜普森说得对。手稿中的第二个觉悟,确实会促使我们产生新的认知。在文化发展上,我们正面临一个转折点。当初我们集体决定追求的目标,眼看即将达成,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开始从偏执的追求中觉醒过来,发现人生还有其他事物值得关怀。在人类即将结束这一千年历史之际,连我也看得出现代社会的动力已经迟缓下来。四百年的执迷,总算完结。我们已经发展出一套技术,确保我们的物质生活不虞匮乏,如今我们似乎准备——事实上是迫不及待——去寻找当初我们决定这么做的原因。

  在邻座乘客的脸孔上,我依旧看得见那股偏执而专注的神情,但我也发现了些许觉悟的光芒。我在想,究竟有多少人已经注意到人生中存在的机缘呢?

  飞机向前倾斜,开始降落。空服员宣布,我们即将抵达秘鲁首都利玛。

  我告诉杜普森我住的那家旅馆的名称,然后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旅馆名称,那儿离我住的那家只有几英里。

  “你打算怎么进行?”我问道。

  “我还在想,”他回答,“也许第一件事是到美国大使馆,向他们报告,告诉他们我来秘鲁的原因。”

  “好主意。”


“然后,我尽量找秘鲁学者探听手稿的消息。利玛大学的学者已经告诉我,他们对手稿的事一无所知,但在各地废墟从事考古工作的学者,可能愿意透露一些消息。你呢?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我回答,“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好!我正想邀你同行呢。”

  飞机着陆后,我们领取行李,约好稍晚在杜普森的旅馆见面。我走出机场大厦,在苍茫暮色中搭上一辆出租车。空气很干爽,凉风习习。

  就在我那辆出租车驶出机场时,我发现另一辆出租车从我们后面急速驶出,然后被马路上的车潮阻隔开了。它跟随着我们,转过几个路口。我看得见后座坐着一个人。我感到一阵惊慌,连忙吩咐那位会讲英语的司机,先在街上绕一圈,再开到我住的旅馆。我告诉他我想看看利玛的街景。司机顺从我的意思,默默开车。那辆出租车一路尾随着。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抵达旅馆时,我要求司机留在车上,然后打开我这侧的车门,假装付车费。跟踪我们的那辆出租车也开到路边停下来,后座那个人下了车,慢慢走向旅馆的大门。

  这时我立刻钻回车子里,关上门,吩咐司机赶快开走。那个人回到街上,望着我们的车子消失在车潮中。在后视镜中,我看得见司机那张脸孔。他正打量着我,神情有点紧张。“对不起,”我说,“我临时决定换一家旅馆。”我勉强挤出笑容来,告诉他杜普森那家旅馆的名字;内心深处,我恨不得立刻赶到机场,搭下一班飞机回美国去。

  车子开到距离那家旅馆半条街的地方,我要求司机停下来。“在这儿等我,”我吩咐他,“我马上回来。”

  街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但大多是秘鲁本地人,偶尔遇到几个欧洲和美国观光客,让我感到安心一些。走到距离旅馆约莫只有五十码的地方,我停下脚步。情况有点不对劲。我正在观望的当儿,忽然枪声大起,街上充满尖叫声。前面的人群纷纷趴到地上,整条人行道一下子空旷了起来。我看见杜普森朝我奔跑过来,眼睛睁得老大,神色十分惊惶。后面有几个人追赶他,其中一人朝空中开枪,喝令他停下脚步。


跑近我时,杜普森凝神望了望,好不容易认出我来。“跑!”他嘶哑着嗓门大叫,“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跑啊!”我吓了一跳,掉头跑进一条巷子里。前面竖立着一道木板围篱,约莫六英尺高,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使尽吃奶的力气,纵身一跳,双手攀住木板的顶端,右脚跨了过去。我把左脚拖过围篱,整个人坠落到地面,匆匆回头一望,只见杜普森没命地跑进巷子里来。枪声又起。杜普森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我狂乱地跑着,跑过一堆堆垃圾和满地的纸箱,仿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又不敢回头去看。前面巷口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不出丝毫不寻常的迹象。我走进大街,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突突乱跳。巷子里没有人。我匆匆走上右边的人行道,躲进了人群中。杜普森干吗要跑?他被杀了吗?我一直问自己。

  “等等!”有人在我左肩膀后面低声说。我拔腿就跑,但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臂:“别急!刚才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只想帮助你。”

  “你是谁?”我浑身颤抖不停。

  “我叫威尔森·詹姆士。待会儿我再向你解释。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几条街。”

  说也奇怪,那人的嗓音和神态仿佛具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平息我内心的恐惧。于是我跟随他走上大街,进入一家皮革制品店。他向柜台后的一个人点点头,然后把我带进后面一间充满霉味的客房,关上房门,拉上窗帘。

  他约莫六十岁,但看起来年轻得多,也许是因为眼睛中闪烁着一种神采吧。深棕色的皮肤配上黑色的头发,使他看来像个秘鲁人,但他说的那口英文却带着美国腔。他身着天蓝色的凉衫和牛仔裤。

  “你在这儿待一会,很安全,”他说,“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我没有回答。

  “你来秘鲁是为了那部手稿,对不对?”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前来秘鲁,对不对?”他又问道。


“对。他名叫杜普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同伴?”

  “我在巷子里有一间房子,他们追赶你们时,我正好站在窗口向外望。”

  “他们开枪打中了杜普森吗?”我问道,心里真担心听到的是坏消息。

  “我不知道,”他说,“我没看清楚。但我看见你逃脱,就从楼梯跑下来,在街上等你。我想我也许帮得上忙。”

  “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忽然他脸上现出了温馨的笑容:“你不会明白的。我站在窗口的时候,心里头忽然想起一位老朋友。他现在已经过世了。他的死,是因为他认为老百姓有权利知道那部手稿的内容。我一看到巷子里发生的事,就觉得我应该帮助你。”

  他说的没错,我是不明白。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是绝对的诚恳。我正想问另一个问题,他却先开口了。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他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搬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等等,威尔森,”我说,“我只想赶快回美国去。我怎样才走得了?”

  “别见外,叫我威尔吧!”他说,“我觉得你不应该从机场出境,现在时机不对。如果他们还在找你,他们一定会去机场查的。我有几个朋友住在城外,他们可以让你躲一阵子。除了搭飞机外,离开秘鲁还有其他几个方法。你大可以选择,到时候你只消告诉我朋友,他们就会指点你怎么走。”

  他打开房间的门,察看店里的情形,然后走到店外望望大街,再走回房间里来,打个手势,要我跟随他。我们走到大街旁停着的一辆蓝色吉普车。我爬进车里,发现后座堆满食物、帐篷和背包,仿佛我们这一趟是出远门似的。

  一路上我们都没开腔。我靠在驾驶座旁的座位上,设法集中心神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我害怕得连肠子都打结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说不定我会被逮捕,关进秘鲁一座监狱;说不定他们会一枪把我干掉。我得衡量一下自己的处境。我没带换洗的衣服,但我身上带着钱和一张信用卡,而且——说来奇怪——我信任威尔。

  “你和那位——他叫什么?杜普森?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被那些人追杀?”威尔突然问道。


“我也是一头雾水,”我回答,“我在飞机上结识杜普森。他是历史学家,前来秘鲁,对手稿的传闻展开正式的调查。他代表一群学者。”

  威尔显得很惊讶:“秘鲁政府知道他要来吗?”

  “知道。他给几位政府官员写过信,要求他们协助。我想他们总不至于逮捕他吧,何况这次到秘鲁来,他身上也没带着手稿的副本。”

  “他有手稿的副本?”

  “只有头两个觉悟的副本。”

  “想不到居然会有副本流传到美国去!”威尔说,“他怎么弄到手的?”

  “上回他来秘鲁,有人告诉他,有一位教士知道手稿的事。他没找到那位教士,却发现收藏在他家后院的手稿副本。”

  威尔的神色顿时变得很哀伤:“他是荷西。”

  “谁?”我问道。

  “就是我向你提到的那位朋友,他被杀了,因为他到处宣扬手稿里头所讲的预言。”

  “他是怎么死的?”

  “被谋杀。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有人在离他家很远的森林里发现他的尸体。我猜一定是他的仇人干的。”

  “政府里头的人?”

  “政府或者教会里头的某些人。”

  “他的教会下得了这种毒手吗?”

  “难说。教会在暗中阻止这部手稿流传出去。有几位教士了解手稿的内容,但也只敢悄悄谈论,不敢公开宣扬。荷西的作风不一样,他总是在大庭广众向愿意听的人大谈这部手稿。他死前好几个月,我就已经警告过他最好小心一点,别再把副本随便送给外人。他说,他是秉持着自己的良知在做这件事。”

  “手稿第一次被发现,是在什么时候?”我问道。

“第一次翻译,是在三年前开始进行的。但没有人知道它第一次被发现是什么时候。我们猜,手稿的原件在印第安人之间流传了很多年,直到荷西找到它。他单独一个人进行翻译的工作。当然,教会一看到手稿的内容,就立刻展开全面打压。现在我们手头上只有副本。我们猜,手稿的原件已经被他们销毁。”

  威尔开着车子,向东驶出城外,这时我们正行驶在一条狭窄的二线道路上,穿过一大片沟渠纵横的农田。我们经过几间小木屋,来到一座围篱环绕的大牧场。

  “杜普森有没有跟你谈论手稿中提到的头两个觉悟?”威尔问道。

  “他跟我谈到第二个觉悟。”我回答,“第一个觉悟是另一位朋友告诉我的。她有一次跟一位教士谈起这部手稿。我猜,这位教士就是荷西吧。”

  “你了解这两个觉悟吗?”威尔又问道。

  “我想我了解。”

  “人生中那些偶然的巧遇,往往具有更深刻的含意,这点你了解吗?”

  “就像我这趟旅程,”我说,“是由一连串机缘组合成的。”

  “只要你随时警觉,和宇宙间的‘能’(energy)连结起来,这种现象就会开始发生。”

  “连结?”

  威尔微微一笑:“手稿接下来就会提到这点。”

  “告诉我这个‘能’指的是什么。”

  “以后再说吧!”威尔点了点头,把车子开进一条碎石子铺成的私用车道。前面,一百英尺外,矗立着一栋朴实无华的木板楼房。威尔把车子停到房子右边的一棵大树下。

  “我这位朋友的雇主是一座大农场的主人,这一带大部分土地都是他家的,”威尔说,“这栋房子也是他的产业。这个人很有权势。私底下,他很赞同手稿的预言。你在这儿会很安全的。”


 门廊上的灯亮了。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看来仿佛是秘鲁土著——跑出屋子,笑嘻嘻地迎上前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西班牙语。他一跑到我们那辆吉普车旁,就把手伸进敞开的车窗,拍拍威尔的背,一边友善地打量着我。威尔要他改讲英文,然后介绍我们认识。

  “他需要一点帮助,”威尔对那个男子说,“他想回美国去,但现在走不太安全。我暂时把他交给你啦。”

  那人仔细看了看威尔。“你又要去寻找第九个觉悟了,对不对?”他问道。

  “对!”威尔跳下吉普车。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绕着车子踱起步来。威尔和他那个朋友一边往房子走去,一边谈话。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我走到他们身边时,那人说“我去做准备”,然后回头就走。威尔则转身向我走来。

  “他问你是不是要去找第九个觉悟,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他。

  “有一部分手稿一直没被发现。现有的手稿原件包含八个觉悟,另一个觉悟——也就是第九个——在原件中只被简略地提到。很多人一直在寻找它的下落。”

  “你知道它的下落吗?”我问道。

  “还不确定。”

  “漫无头绪的,你能找到它吗?”

  威尔微微一笑:“能!就像荷西能找到那八个觉悟;就像你能找到第一和第二个觉悟,然后遇到我。如果一个人能够连结并储集足够的‘能’,那么,机缘就会一个接一个发生。”

  “要怎样做,才能办到这点呢?”我问道,“这是属于第几个觉悟?”

  威尔端详着我,仿佛在评估我的理解程度:“如何连结并不属于单一的觉悟,而是涵盖所有觉悟。记得吗?在第二个觉悟中,手稿预言,探险家将会被派遣到世界中,利用科学方法,探索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意义,但是他们不会马上回来报告发现的结果。你记得吗?”

  “记得。”


“喏,手稿中剩下的几个觉悟就是这些探险家最后带回来的答案。但是,这些答案并不完全来自正式的科学。我所说的答案,来自许多不同领域的知识,包括物理学、心理学、神秘主义哲学和宗教,全部掺糅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融合体,而整个基础就是建立在我们对‘机缘’的认知上。我们现在渐渐了解人生的机缘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到底是如何运作的;而在了解的过程中,我们正在建立一个全新的人生观,一个觉悟接着一个觉悟地进行。”

  “那么,我想知道手稿预言的每一个觉悟,”我说,“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把这些觉悟全都告诉我?”

  “这样做是没有效果的。你必须用不同的方式去发现每一个觉悟。”

  “到底要怎么做呢?”

  “随缘就好。我可以告诉你每一个觉悟的内容,但你获得的仅仅是信息,而不是真正的觉悟。你必须在你自己的人生过程中一个个地发现它们。”

  我们凝视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威尔露出了笑容。跟他谈话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你为什么要现在去寻找第九个觉悟?”我问道。

  “时机到了。我当过导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而且我了解手稿中预言的八个觉悟。当我站在巷中那间房子楼上的窗口,心里想着荷西时,我就已经决定再去秘鲁北部走一趟。第九个觉悟就在那儿,我知道。我毕竟不再年轻了,而且我有预感,这回我会找到它,达成真正的觉悟。我知道它是所有觉悟中最重要的一个。它把其他觉悟安置在一个正确的角度上,使我们了解人生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他忽然停顿下来,神情显得十分严肃。“我原本早就走了,但在巷中多待了三十分钟,因为心里老是觉得有一件事还没办妥。”他又停歇了一会儿,然后说,“就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我们互相凝视了好久。

  “你觉得,我是不是该跟你一起走?”我问道。

  “你自己觉得呢?”


“我不晓得。”我一时犹豫起来,心里感到很困惑。这趟秘鲁之旅的整个过程,在我脑海中闪过——莎琳、杜普森、现在的威尔。当初为了满足一时的好奇心,我来到了秘鲁,而眼前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逃亡客,东躲西藏,连追捕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时刻,我非但不觉得惊慌害怕,反而感到兴奋莫名。我原本应该想尽办法溜回美国去,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要跟随威尔一起走,不惜面对更大的风险。

  我权衡得失,心里迟疑不决,但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经历了第二个觉悟,我不可能回到以前那种汲汲营营的生活,我若想保持我的觉醒,就只有向前走。

  “我打算在这儿过一晚,”威尔说,“明天早上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我说,“我愿意跟你走。”


 楼主| 发表于 2015-1-13 23: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能的奥秘






  我们一早起床,上了车,一路往东行驶。整个上午都在赶路,一路上很少交谈。出发时威尔告诉我,这趟行程我们将穿越安迪斯山脉,进入所谓的“高森林地带”—— 一片由高原和森林覆盖的山丘构成的地区。然后,他就很少再开腔。

  路上我曾探询他的身世背景,也曾向他打听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但他总是很客气地回避我的问题,说他要专心开车,不方便交谈。最后我只好闭上嘴巴,静静地观赏沿途的风景。从山顶俯瞰,一路景色非常迷人。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崇山峻岭中的最后一道山脊,把车停在一处观景台上,坐在车中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观赏前面那片荒凉辽阔的谷地。山谷对面是一座座山麓小丘,草木十分苍翠。吃午餐的当儿,威尔告诉我,今晚我们将在“文生居”度过一宵。“文生居”是一座古老的庄园,建于19世纪,原本属于西班牙天主教会,现在则是威尔一位朋友的产业。如今这座庄园已经改为度假中心,专门招待企业和学术界人士,为他们提供开会场所。

  威尔三言两语介绍过“文生居”后,又驱车上路,不再开腔。一个小时后我们抵达“文生居”。车子穿过一座石砌的大铁门,转向东北方一条狭窄的碎石路。我向威尔探问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但他还是不愿多谈,叫我专心看风景,口气有点不耐烦。

  我的注意力顿时被“文生居”的美景吸引住了。周遭尽是色彩缤纷的牧场和果园。这儿的草仿佛长得格外青翠,连那些长在橡树底下的也异常茂密。牧场上,每隔一百英尺左右便矗立着一株高大的橡树。这些大树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深深吸引住我,使我感到迷惑。

  车子行驶了约莫一英里后,折向东方,驶上一座山坡。“文生居”的庄宅就坐落在小山上,是木头和灰石搭建成的一栋西班牙式房屋。这幢巨大的建筑物看来至少有五十个房间,南边装设着一座高大的门廊,围着纱窗。屋子四周矗立着一株株参天的橡树,花圃中栽种着奇花异草,走道两旁装点着各色花卉和羊齿植物。门廊上,花木间,一群群男女正在悠闲地聊天。


 下车后,威尔停留了一会儿,观赏四周景致。东边,屋子背后的山坡下,有一片平旷的草地和森林。远处是一列紫蓝色的山麓小丘。

  “我先进去问问看有没有房间,”威尔说,“你就在附近走走吧!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喜欢死了!”我说。

  他往屋子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一定要去实验园看看哦!咱们晚餐见。”

  出于某种原因,威尔故意把我单独留在外面,但我并不在意,也不感到惊慌,反而觉得兴奋极了。威尔已经告诉过我,由于“文生居”每年吸引大量观光客,替国家赚进不少外汇,因此秘鲁政府对这儿的活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经常有人在这儿谈论手稿的预言。

  高大的树木间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通到南边,景致十分迷人,于是我信步往那儿踱去。我走到那几株树前,发现小径穿过一道小铁门,沿着一级级的石阶,通往底下长满了野花的一片草地。远处有一座果园,园中溪水潺潺,再过去就是广袤无垠的森林了。我在门口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几口气,尽情观赏山坡下的美景。

  “风景很漂亮喔!”身后有个声音。

  我回头一瞧。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背着徒步旅行用的背包,站在我背后。

  “漂亮极了!”我回答她,“我从没看过这么美丽的风景。”

  我们望了望眼前那一片辽阔的原野,又瞧了瞧小径两旁梯形花圃上宛如瀑布一般垂落下来的热带植物。“你知道实验园在哪里吗?”我问道。

  “知道。”她说,“我正要去那儿,一起走吧。”

  我们互道姓名后,走下石阶,沿着布满足迹的小径朝南边走去。她名叫莎拉·罗尔纳,一头浅茶色的发丝配上一双湛蓝的眼睛,模样像个年轻的女孩子,但举止神态却十分成熟稳重。我们走了几分钟,谁都没有开腔。

  “你第一次来这儿吗?”她终于说话了。

  “是的。”我回答,“我对这个地方了解不多。”


“我在这儿进进出出已经快一年了。我想,我有资格向你介绍这个地方。大概二十年前,这座庄园变成了国际科学界人士最喜爱的聚会场所。各种科学团体来这儿开会,尤其是生物学界和物理学界。几年前……”她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我,然后说,“你有没有听说有一部古老的手稿在秘鲁被发现了?”

  “听说了。有人告诉我手稿中提到的头两个觉悟。”我原想告诉她这份文件使我十分着迷,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因此就把话吞回嘴里。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说,“看来你已经察觉到这儿弥漫着的‘能’了。”

  我们正穿过溪上的一座木桥。

  “什么?”我问道。

  她停下脚步,把背靠在桥栏上:“手稿预言的第三个觉悟,你知道指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它指的是人类对物质世界的新认知。手稿预言,总有一天人类会察觉到以前肉眼所看不见的那种‘能’。对这个现象有兴趣的科学家,现在常会到这座庄园聚会,互相讨论切磋。”

  “这么说,科学家都相信这种‘能’是真实的啰?”我问道。

  她转过身子,继续走下桥面。“只有少数科学家相信这种‘能’是真实的,我们也因此受到攻击。”她说。

  “那你是位科学家啰?”

  “我在缅因州一间小学院教物理。”

  “告诉我,为什么有些科学家不同意你们的看法?”

  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你必须了解科学发展的历史。”她说。然后她瞄了我一眼,似乎在问我有没有兴趣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我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于是她说:“现在回想一下手稿中提到的第二个觉悟。中古世纪的世界观崩溃后,我们西方人突然发觉我们是生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宇宙中。我们知道,为了理解这个宇宙的本质,我们必须设法把事实和迷信分隔开来。在这方面,我们科学家就采取了一种特殊的态度,称为‘科学的怀疑’。实际上,它指的就是:任何人对宇宙的运作方式提出新的看法时,都必须提出坚实的证据。在我们相信任何事情之前,我们都要求看到、摸到证据。不能具体证明的观念,都被有系统地排斥。”


“老实说,”她继续说道,“当我们面对自然界比较明显的现象,诸如石头、身体和树木这类连最会怀疑的人都察觉得到的东西时,科学的怀疑态度的确发挥很大的效用。我们迫不及待,为物质世界的每一个成分命名,想借此来了解宇宙为什么会那样运作。最后我们获得这样的结论:自然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根据某种自然法则,也就是说,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有直接的、物质的、可以理解的原因。”她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了笑:“瞧,在许多方面,科学家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科学家和其他人一样,都想控制我们居住的环境。我们的做法是创造一种能使世界变得安全、变得温驯的宇宙观,而怀疑的态度能帮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能使我们的生存变得更安全的具体问题上。”

  走下桥后,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穿过一片草地,进入一座茂密的林子。

  “在这种态度的影响下,”她继续说,“科学家有系统地将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和玄秘的事物排除在世界之外。我们接受牛顿的看法,认为宇宙就像一具庞大的机器,它的运作是可预知的。我们接受这个看法,因为长久以来这是惟一可以加以证明的宇宙运作方式。同时发生的几个事件,如果彼此之间没有因果关系,我们只能说那是偶然的巧合。”

  “后来,”她又说,“两项重大的科学发现产生了,我们才又再度注意到宇宙中的神秘现象。过去几十年来,很多人在文章中大谈物理学的革命,但是,真正造成改变的是两项重大的发现:一项是电子力学(quantum mechanics)的发现,一项是爱因斯坦的发现。爱因斯坦一生的研究证明了一点:我们眼中的坚实物体大部分是空洞的空间,其中流动着‘能’的模式。这也包括我们人类的身体。而量子物理学的研究显示,当我们在愈来愈小的层级上观察‘能’的种种模式时,我们会发现惊人的现象。实验的结果证明,当你把这种‘能’的微小成分‘基本粒子’(elementary particles)分解,然后观察它们的运作方式时,观察的动作往往会改变实验的结果,就仿佛这些‘基本粒子’受到实验者的期望影响。有时,在实验者的期望影响下,粒子会出现在根据现有的宇宙法则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譬如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在时间中前后流动等等。”



她停下脚步来,望着我。“换句话说,宇宙的核心基本成分看来像是一种纯粹的‘能’,而这种‘能’往往会顺应人类的意图和期望,就仿佛我们的期望促使我们体内的‘能’流入世界中,影响其他的‘能’的系统。这个发现违反了我们以前对宇宙的机械式看法,但也正是手稿中预言的第三个觉悟。”她摇了摇头,又说,“不幸得很,大部分科学家不肯认真看待这个发现。他们依旧保持怀疑的态度袖手旁观,看看我们能不能拿出证据。”

  “喂,莎拉,我们在这儿!”远处有一个声音呼唤。右边约莫五十码的地方,有个人在树丛中向我们招手。

  莎拉看了看我:“我得去跟他们说几句话。我身上带着第三个觉悟的翻译本。你何不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一看,我待会儿就回来。”

  “我很想看一看。”我说。

  她打开背包拿出一个硬纸夹递给我,然后走开。

  我接过硬纸夹,望望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这儿的林子,地面长满灌木丛,有点阴湿,但东边地势比较高,仿佛有一座山丘,我决定到那儿去寻找干的地方。

  爬上山坡,我顿时呆住了。又是一处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所在!山上每隔五十英尺便矗立着一株长满节瘤的橡树,枝叶亭亭,在顶端纠结在一起,有如华盖一般。地面长着热带阔叶植物,约莫四五英尺高,有些叶子宽达十英寸。四处栽种着巨大的羊齿植物和开满白花的矮树。我找到一个干的地方坐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落叶的霉味和花儿的芬芳。

  我打开硬纸夹,开始阅读第三个觉悟的英译稿。文前有一段简单的引言,说明第三个觉悟的宗旨在于改变人类对物质世界的看法。文中所言和莎拉的概述大致符合。它预测,第二个千禧年即将结束时,人类会发现一种新的“能”,成为宇宙间所有物体(包括人类)的生存根基,它会从物体身上放射出来。

  我思索了一会儿,继续往下看,最后读到一个有趣的预测:人类如果想察觉这种“能”的存在,就必须先加强对“美”的感受能力。我正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时,山坡下的小径响起了脚步声。我低头一看,只见莎拉正抬起头来,望着山丘上的我。


“这个地方好极了!”她爬上了山坡,“你读到美感意识那一段没有?”

  “读到了,但我不太了解它的意思。”

  “手稿接下去会详细讨论这点,现在我先稍微解释一下吧。美感意识就好比一个测量器,告诉我们,我们距离觉察‘能’的存在还有多远。这点是很明显的,因为你一旦观察到这种‘能’,你就会明了,它和‘美’是连续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亲眼看到啰?”我说。

  她看着我,脸上毫无忸怩造作的表情:“是的,我看到了,但是在看到‘能’之前,我先培养自己对美的鉴赏力。”

  “这行得通吗?美不是相对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们所察觉到的美的东西也许不同。但是,我们认为美的东西应该具有的特征却是相似的。你仔细想想看,吸引我们注意、使我们觉得美的东西,一定会展现出迷人的风姿,显露出鲜明的轮廓和色彩,对不对?它鹤立鸡群,让人眼睛一亮。和那些黯淡无光的寻常东西相比,它简直就像一道明艳的彩虹。”

  我点了点头。

  “看看这个地方,”她继续说,“我知道你被它的美丽迷住了,因为我们也全都被它迷住。它的色彩和形状震慑了你,就像一个东西向你迎面扑来。喏,下一个阶段的知觉,就是发现环绕着每一件东西的‘能场’。”

  说着,她笑了起来。我猜我脸上一定充满困惑的神色,使她忍俊不禁。“也许,”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我们应该去园子看看。园子在南边,离这儿大约半英里路。你会觉得那地方很有趣。”我向她道谢,因为我跟她素昧平生,她却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手稿的预言,而且带我去看“文生居”附近的风景。

  她耸了耸肩说:“看来你对我们的工作还蛮同情的。我们需要有人帮我们鼓吹鼓吹。我们在这儿从事的研究,如果要继续下去的话,就必须让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人知道。本地的官员并不怎么喜欢我们。”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呼唤:“对不起,请问一下!”我们回头一看,只见三位男士沿着小径快步向我们走过来。三个人都年近五旬,衣着非常时髦考究。

  “你们两位谁能告诉我实验园怎么走?”个子最高的那位问道。

  “你们来这儿有事吗?”莎拉反问他们。

  “我和两位同事征得这座庄园主人的同意,到园子查看一下,找个人问问这儿进行的所谓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从秘鲁大学来的。”

  “听您的口气,似乎对我们的研究发现颇不以为然嘛!”莎拉脸上堆满笑容,故作轻松。

  “我们很不以为然!”另一位男士说,“有人声称发现了一种神秘的、以前从未被观察过的‘能’。我们认为这是荒诞不经的事。”

  “您有没有尝试观察过它?”莎拉询问。

  那人不理会这个问题,只管追问:“园子到底怎么走?”

  “告诉你吧,”莎拉说,“往前走大约一百码,你会看见一条小路通向东边。顺着这条路走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就到园子啦。”

  “谢啦!”高个子向莎拉道谢后,带着两位同事匆匆离去。

  “你故意告诉他们错误的方向。”我说。

  “也不是故意的啦!”她答道,“那边也有园子呀。那儿的人比较懂得跟这帮疑神疑鬼的家伙沟通。这种人偶尔会经过我们这里,不单是科学家,也有一些纯粹好奇的人。这些人完全不了解我们的研究……这就点出了目前我们的科学思想存在的问题。”

  “怎么说?”我问道。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我们探索的是宇宙中比较明显、比较容易看见的现象,譬如树木、阳光和雷雨,科学界以前那种怀疑的态度就非常管用。但是,宇宙中还有另一种可见的现象,比较微妙,是你无法探究的。事实上,连它是否存在你都无法确定,除非你愿意终止或者调整怀疑的态度,尝试用各种可能的方法去理解它。做到这点,你就能对这种现象进行严密的研究。”


“非常有趣!”我说。

  前面林子的尽头,有几十块田地,每一块栽培着一种不同的植物,大部分看来是食用植物,从香蕉到菠菜应有尽有。每一块田地的东边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往北通到一条公共道路。小径旁边矗立着三栋铁皮搭成的屋子,互相隔开,附近各有四五个人在工作。

  “我看到了一些朋友,”莎拉指了指离我们最近的那栋屋子,“我们过去看看吧,我想介绍你跟他们认识。”

  莎拉把我介绍给那三位男士和一位女士,他们都参与研究工作。男士们跟我寒暄了几句,又回头继续工作,只有那位女士有工夫跟我交谈。她是生物学家,名叫玛乔莉。

  我和玛乔莉互相打量了一眼。“你在这儿究竟研究些什么?”我问道。

  她愣了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但随即堆出笑容来,说道:“这从何说起呢?那部手稿的预言,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前面那部分,”我回答,“我刚开始接触手稿中提到的第三个觉悟。”

  “对了,那就是我们来这儿做研究的目的。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她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跟随她。我们绕过铁皮屋,来到一畦栽种着豆子的田地。我发现这些豆子长得格外健康,看不到一丁点儿被虫咬过的痕迹,也看不见一片枯叶。豆子树是栽种在松软的腐殖土里,株与株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每一株的梗和叶都贴近隔壁那一株,但不会互相碰触。

  玛乔莉指着离我们最近的一株,说道:“我们把这些植物当做一个完整的‘能’系统来看待,考虑每一样能帮助它们成长茁壮的东西——土壤、营养、水分、阳光。我们发现,环绕着每一株植物的整个生态系统,实际上是一个活的系统、一个有机体,每一部分的健康都会影响到整体的健康。”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强调的是,一旦我们考虑到植物周围所有的‘能’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会看到惊人的成果。我们所实验的植物,虽然没有长得特别高大,但根据营养学的标准却长得格外健壮。”

  “这怎么衡量呢?”

  “它们含有更多的蛋白质、糖、维他命和矿物质。”


 她观察着我的反应,说:“但那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现象呢!我们发现,植物受到人类直接的关注愈多,就会长得愈健壮。”

  “怎样的关注?”

  “譬如说,揉抚它们周遭的泥土,每天去查看它们生长的情形这一类的关怀。我们曾经选择一组植物从事这样的实验:一部分受到特别的关注,另一部分则没有。结果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更有趣的是,我们把这个概念扩大实行,让一位研究人员陪着这些植物,不但给它们关注,而且在心中祈求它们长得更强壮些。这位研究人员真的每天坐在它们旁边,把注意力和爱心全部集中到它们的成长上。”

  “这些植物长得更强壮啰?”我说。

  “强壮多了,而且也长得更快。”

  “真不可思议。”

  “是的……”她没把话说完,因为这时有一位老先生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看来约莫六十几岁。

  “这位先生是微养分专家,”她慎重地说,“大约一年前,他第一次来这儿,然后就立刻向他任教的华盛顿州立大学办理休假。他是海恩斯教授,做过一些非常重要的研究。”

  他走到我们面前时,玛乔莉介绍我跟他认识。他身材结实,满头黑发,两鬓飞霜。在玛乔莉的怂恿下,海恩斯教授向我简单扼要地说明他的研究计划。他最感兴趣的是经由血液检验所测出的身体器官的功能,尤其是该功能牵涉到食物质量的时候。

  他告诉我,最近一项研究的结果让他感到非常兴奋。研究中发现,“文生居”栽种的植物固然含有丰富的营养,能够加强人体器官的功能,但是,“能”在这里增强的幅度非常惊人,似乎不是单靠营养物就能达成的。根据我们对人类生理学的了解,营养物本身不可能产生那么大的功效。显然,这些植物的构造含有某种成分,产生一种我们到现在还不了解的效果。


 我看了看玛乔莉,然后问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在栽种的过程中时时对这些植物表示关注和爱心,所以,这些植物就产生某种力量,加强人体的功能,作为一种回报?这是不是手稿中提到的那种‘能’?”

  玛乔莉看了看教授。教授微微一笑:“我现在还不知道答案。”

  我问教授他未来有什么研究计划。他说,回到华盛顿州立大学后,他准备开辟一座跟“文生居”一模一样的园子,进行长期研究,看看食用这种植物的人是不是比平常人更健康、更有精力。我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瞄向玛乔莉。我突然发现她长得很美。她的身材修长苗条,连她那身宽松的牛仔裤和凉衫也遮盖不住。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深棕色的,一球球发丝环绕着她的脸庞。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动。就在这当儿,玛乔莉回过头来,瞪了瞪我,往后退出一步。

  “我还有个约,”她说,“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她向海恩斯教授说声再见,回头羞涩地向我笑了笑,然后从铁皮屋旁走下小径。

  我又跟教授聊了几分钟,然后向他道别,慢慢踱回莎拉的身边。她还在跟一位研究人员热烈地讨论事情,但两只眼睛却不时朝我这边瞄过来。

  我走近时,那位研究人员笑了笑,把夹在写字板上的笔记整理一番,然后走进屋里。

  “有没有发现什么?”莎拉问道。

  “有,”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这帮人从事的研究好像蛮有趣的。”说着,我垂下了头,望着地面。

  “玛乔莉到哪儿去了?”莎拉又问道。

  我抬起头来,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

  “她说她跟别人有约。”

  “你把她吓跑啦?”莎拉脸上绽出了笑容来。

  我干笑了一声:“我想是吧,但我没说什么呀。”

  “你不必说什么,”莎拉说,“玛乔莉看得出你的‘能’起了变化。太明显了,连我在这儿都看得见呢。”

  “我的什么起了变化?”

  “你身体周围的‘能场’。这儿的人大都已经学会观察它,至少在某种光线下看得见。当一个人心中出现欲念时,他的‘能场’会产生剧烈的波动,甚至化成一股气流,向吸引他的那个人涌过去。”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正要开口表示意见,铁皮屋里却走出几个人来。

  “投射‘能’的时候到了,”莎拉说,“你也去看看吧。”

  我们跟随四个模样像学生的年轻人,来到一块玉蜀黍田。走近时,我才发现这块田地分成两畦,每一畦约莫十英尺见方。其中一畦栽种的玉蜀黍高达两英尺,另一畦则低于十五英寸。四个年轻人走到玉蜀黍长得比较高大的那一畦,分头在四个角落坐下来,面孔朝内,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焦点集中在畦内栽种的植物身上。傍晚的太阳从我身后照射过来,整个玉蜀黍田沐浴在琥珀色的夕照中,但远处的森林却是一片幽暗。畦中的玉蜀黍和四个角落坐着的学生,在几乎全黑的背景衬托下,轮廓显得格外鲜明。

  莎拉站在我身旁。“完美极了!”她说,“瞧!你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什么呀?”

  “他们正在把他们的‘能’投射到玉蜀黍身上。”

  我凝神望着这一畦玉蜀黍,却看不出一丁点儿异象。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我说。

  “蹲下来嘛,”莎拉说,“把视线集中在那四个人和玉蜀黍中间的地方。”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一丝火光摇曳,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时眼花造成的错觉。我又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放弃。

  “我没这种本事!”说着,我站起了身来。

  莎拉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急!第一次总是比较困难,通常需要花点工夫练习如何集中眼睛的视线。”

  其中一个学生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把食指伸到嘴唇上,示意我们安静,于是我们转身走回屋子去。

  “你会在‘文生居’住很久吗?”莎拉问道。

  “不会住很久,”我说,“带我来的那个人要去寻找手稿的最后一部分。”

  莎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我还以为手稿全都找齐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手稿是不是齐全。我只注意跟我的研究工作有关的那一部分,其他的还没工夫阅读。”


我本能地掏掏裤袋,忽然想不起来刚才究竟把莎拉借我的手稿翻译本放在哪里,摸了半天,才发现它被卷成一卷,插在我的后口袋。

  “告诉你,”莎拉说,“我们发现,一天中有两个时候最适合观察‘能场’,一个是黄昏,一个是日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明天清早见面,再试试看。”

  她接过我还给她的手稿翻译本,继续说:“见面时,我顺便把这个翻译本影印一份给你,你可以带在身边看。”

  我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接受她的建议,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好吧,”我说,“不过我得问问我那位朋友,看看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我笑了笑,瞅着她:“你怎么那么确定这种玩意儿我学得会?”

  “也许是第六感吧。”

  我们约好清早六点钟在山丘上见面,然后我便独自走一英里的山路,回到“文生居”庄园。太阳已经下山了,但余晖仍旧把天际的灰云浸染得一片橙黄。空气冷冽,但没有风。

  “文生居”大餐厅里,人们排成一条长龙,领取餐点。我饿了一个下午,饥肠辘辘,便走到队伍前头看看今晚供应什么餐点。威尔和海恩斯教授正站在前面聊天。

  “唔,”威尔说,“今天下午过得如何?”

  “好极了!”我回答。

  “这位是海恩斯教授。”威尔替我介绍。

  “我们见过了!”我说。

  教授点了点头。

  我提到明天清早跟莎拉的约会。威尔说没问题,因为他也要找几个人谈点事,早上九点之前不会离开“文生居”。

  这时长龙向前移动了,后面的人叫我进入队伍中来。我站到教授身边。

  “你对我们在这儿从事的研究,有什么看法?”教授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回答他,“我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对我来说,‘能场’是一种全新的观念。”

 “‘能场’的本质,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新奇的,”教授解释说,“但有趣的是,科学界一直寻找的就是这种能——某种共同的、构成所有物质基础的东西。自爱因斯坦以来,物理学家就一直在寻求共同的场理论。我不知道这种‘能’究竟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是,手稿的预言至少激发了一些有趣的研究。”

  “要怎样做才能说服科学界接受这个观念?”我问道。

  “我们必须找出测量这种‘能’的方法。事实上,这种‘能’的存在并不是挺新奇的事。空手道师父就认为,他们能够展现非凡的技艺,譬如空手劈开砖头,或者坐在地上纹丝不动,任由四条大汉推拉,是因为宇宙中存在着一种‘气’。这种‘气’就是我们所说的‘能’。我们也都看过运动员做出惊人的动作,向地心引力挑战,譬如扭曲身子啦、旋转啦、悬浮在空中啦等等。这都是利用这种潜藏的‘能’所造成的结果。”教授又补充一句,“当然,要让科学界承认这种‘能’,我们必须先让更多人亲眼看到它。”

  “你亲眼看到过啰?”我问道。

  “看过几次。”教授回答,“看不看得见这种‘能’,事实上跟饮食有关系。”

  “怎么说?”

  “住在这儿的人,随时能看到这些‘能场’的。平日大都吃蔬菜,而且通常只吃他们自己种的那些营养特别丰富的蔬菜。”教授指了指前面的食物,“今天晚上就有一些这样的蔬菜。还好,这儿的餐厅也供应一些鱼和鸡鸭,否则我们这种吃惯肉的老头子就会受不了。说真的,如果我强迫自己改变饮食习惯,我就能够看见‘能场’。”

  我问教授,他为什么不肯长期吃蔬菜。

  “我也不知道,”他说,“大概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长龙继续向前移动。我只点了蔬菜。我们三人加入一大桌子的宾客中,边吃边聊了一个钟头。饭后,我跟威尔到吉普车上拿行李。“你看见过这种‘能场’吗?”我问他。

  他笑了笑,点点头。“我的房间在一楼,你的在三楼,306室。到柜台领取钥匙吧。”

  房里没有电话,但走廊上的一个服务生答应,明早五点整来敲我的门。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这个漫长的下午我过得很充实。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威尔一路上默不作声,原来他要我自己亲身去体验手稿预言的第三个觉悟。


睡梦中我听见有人敲门。我看了看表:五点整。服务生再敲门时,我大声应道:“知道了,谢谢。”然后爬下床来,从小小的窗子望出去。整个天地依旧暗沉沉的,只有东方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

  我到走廊一头的浴室洗了个澡,匆匆穿上衣服,跑下楼梯。餐厅已经开门了。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出来走动。我只吃了些水果,就匆匆出门去了。

  一缕缕白雾飘过庄园,聚集在远方的草地上。鸟儿在枝头对唱。我走出“文生居”大门时,太阳已经从东方地平线冒出头来。朝霞煞是好看!天际一抹桃红,顶头却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我爬上山丘,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十五分钟。于是我席地坐下,背靠着一株大树的树身,望着头顶那一根根长满节瘤、有如蜘蛛网似的纠结在一起的树枝,不知不觉出了神。几分钟后,我听见有人沿着小径朝我走来。我以为是莎拉前来赴约,伸出脖子一望,不料却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陌生男子。他离开小径,朝我走来,一直走到我前面十英尺的地方才看见我,吓了一跳。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哦,你好!”他的招呼带着浓重的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口音。他穿着牛仔裤和远足靴,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健壮,有如运动员一般,但一头鬈发却显得稀疏。

  我向他点点头。

  “我不该突然走过来吓你一跳,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

  他告诉我他名叫菲尔·史东。自我介绍后,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朋友。

  “你是这儿的研究人员吧?”我问道。

  “不能算是,”他回答,“我替南加州大学工作。我们在秘鲁另一个省研究雨林被滥伐的问题。一有工夫,我就开车过来,休息几天。这儿的森林跟热带雨林完全不一样,我喜欢待在这儿。”

  他望望四周:“你知道吗?这儿有些树的树龄都快五百岁了。这是一座真正的处女林,特别珍贵。林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保持完美的平衡:大树把阳光过滤,让底下生长的各种热带植物维持蓬勃的生机。雨林的植物也很古老,但生长的方式不同。雨林本质上是丛林。这座森林比较像美国这类温带国家的古老森林。”


“在美国我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森林。”我说。

  “我知道,”他说,“全美国现在只剩下几座这样的森林了。我所知道的森林,大部分已经被政府卖给木材商。这帮人来到森林,心里只盘算着能开采多少的木材。糟蹋这么好的地方,真是罪过啊。瞧瞧这儿存在着的‘能’。”

  “你看得见这儿的‘能’?”我问道。

  他打量着我,仿佛在考虑要不要跟我谈这个问题。

  “是的,我看得见。”他终于回答我。

  “我还看不见,”我说,“昨天在园子里,他们把‘能’输送到植物身上时,我试过。”

  “哦,最初我也看不到那么大的‘能场’,”他说,“我是从观看自己的手指开始的。”

  “怎么说?”

  “我们到那儿去吧。”他指了指附近一个地方。那边的树木比较稀疏,头顶看得见蓝色的天空,“我来教你。”

  我们走到那里时,他说:“身子向后靠,然后伸出两只食指,让指尖碰触在一起。面对着蓝天。现在把两只指尖分开来,保持大约一英寸的距离,眼睛直直望着两只指尖中间的地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眼睛水晶体上面的沙尘。”

  “不要理它,”他说,“把眼睛稍微带离焦点,再让两只指尖互相靠近,然后分开。”

  我一面听他说,一面移动我的手指,压根儿弄不清楚他所说的“把眼睛带离焦点”究竟指啥。我终于把视线集中在两只食指中间的地方,两只指尖变得有点模糊,就在这当儿,我看见有一种东西在两只指尖中伸展开来,像一缕一缕烟雾。

  “我的天!”我惊叹了一声,把我看到的现象告诉菲尔。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他说,“现在再好好练习几次吧。”


我让两只手指碰触在一起,接着又让两只手掌和两只前臂碰触,每次都看见肢体之间出现一缕一缕的“能”。我把两手一甩,望望菲尔。

  “哦,你想瞧我的?”他问道,然后站起身来,退后两三英尺,背对着天空调整头部和躯干的位置。我试了几分钟,但后面响起的一个声音中断了我的专注。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莎拉来了。

  菲尔往前迈出几步,笑嘻嘻说:“这位就是你在等候的朋友吗?”

  莎拉笑着朝我们走过来。“喂,我认识你哦!”她伸出手来指了指菲尔。

  他们互相拥抱了一下。莎拉瞅着我说:“对不起,我迟到了。不知什么缘故,我心里的闹钟并没有响。但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它故意制造机会,让你们两个聊聊呀。你练习得怎么样了?”

  “他刚学会观看他两只手指中间的‘能场’。”菲尔说。

  莎拉望着我。“去年我和菲尔爬上这座山丘,就在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学做同样的事情。”她瞅了菲尔一眼说,“我们把背靠在一起吧,也许他看得见我们之间的‘能场’。”

  他们背对背站在我面前。我要他们靠近我些,于是他们迈出几步,在我前面约莫四英尺的地方站住。他们的身影在深蓝色的天空衬托下轮廓显得格外鲜明。让我惊讶的是,我发现他们两个身子中间的空间看起来特别明亮。它是黄色的,或者是一种带着黄色的粉红。

  “他看到了!”菲尔根据我脸上的表情判断。

  莎拉转过身子,抓住菲尔的手臂,拉着他慢慢迈出脚步,在离开我十英尺的地方停下来。我发现,环绕着他们上半身躯干的是一个淡红色的‘能场’。

  “可以了!”莎拉一本正经地说。她走了过来,蹲伏在我身旁,“现在看看这里的景色,注意它的美。”

  我望望周遭,立刻被各种形状的树木震慑住了。我仿佛能够把视线集中在整株橡树上,而不仅仅是树身的某一部分,虽然这儿的橡树长得非常高大,每一株树都展现着轮廓独特、形状各异的枝丫。我看得目眩神迷。好一会儿,我转动着身子,从周围一株株橡树望过去。每一株树都在向我展露它的风华,仿佛我是头一回跟它们见面似的,至少是第一次全心全意欣赏它们的美。



突然,大树底下的热带植物吸引住我的视线,我再一次观赏每一株植物所展现的独特形貌。我也注意到,每一种植物和同类的其他植物生长在一起,组成小小的小区。譬如,高大的香蕉类植物通常被矮小的蔓绿绒围绕,而蔓绿绒又聚集在更小的羊齿类植物之间。观察这些小型的植物小区,我又被它们独特的风貌震慑住。

  不到十英尺之外,我看到了一株叶子特别引人注目的植物。以前我常在家里栽种这种植物观赏,它是蔓绿绒的变种,叶子墨绿,向外伸展,直径达四英尺。这株植物的形貌显得格外健康,充满生命力。

  “对!你就专心观察那株植物,放轻松点!”莎拉说。

  我望着眼前那株植物,开始调整我眼睛的焦距。一度,我尝试把视线集中在距离树身每一部分六英寸的地方。渐渐地,我开始看到一些微光,然后我把眼睛的焦距做最后一次调整,终于看见了环绕着这株植物有如一团泡沫的白色光芒。

  “现在我看到某种东西了!”我说。

  “向四周看看吧!”莎拉说。

  我退后几步,整个人呆住了。在我的视界范围内,每一株植物身上都环绕着白色的、光亮的“能场”,肉眼看得见,但却完全透明,因此植物的颜色和形状都清晰地显现出来。我忽然领悟,我看到的是每一株植物独特之美的延伸:我最先看到的是植物本身,再看到它的独特气质和风貌,然后在植物形体的、纯粹的美中,有某种东西扩展出来了,就在这当儿我看到了“能场”。

  “来,看你能不能看到这个。”莎拉说。她在我前面坐下来,面对着那株蔓绿绒。一团白光环绕着她的身子。忽然,那团白光向外迸出,吞没了整株蔓绿绒。植物本身的能场直径也增加了好几英尺。

  “我的妈呀!”我惊叫一声,惹得莎拉和菲尔这两位朋友哈哈大笑。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太离奇了。但如今面对几分钟前我还认为荒诞的现象,我却丝毫没有不安的感觉。我现在明了,察觉到能场的存在并不会使人产生超现实的感觉,反而会让我们周遭的东西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固、更加真实。



然而,周遭的一切东西看起来也不同了。这种经验,就好比一位导演为了强调片中一座森林的神秘和阴森,特别加深这个场景的色彩。我周遭的植物和叶子、我头顶上的那片蓝天,如今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风貌和光彩,格外醒目,显示它们身上不但有生命存在,甚至也可能有意识存在,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绝不会再随意糟蹋森林。

  我看了看菲尔:“坐下来,把你身上的‘能’灌输给那株蔓绿绒吧!我想比较一下。”

  菲尔满脸困惑:“我办不到,不晓得为什么。”

  我转头望向莎拉。

  “有些人有这种能力,有些人没有,”莎拉解释说,“我们还没找出原因。玛乔莉特别筛选她的研究生,看看谁有这种能力。有几位心理学家设法把这种能力和人格特征联系在一起,但到现在还没找到明确的证据。”

  “让我试试看吧!”我说。

  “好啊,尽管试吧!”莎拉回答。

  我又坐下来,面对着那株植物。莎拉和菲尔两人各站在一角。

  “那我应该怎样开始?”我问道。

  “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株植物上,就仿佛要用你身上的‘能’使它膨胀。”莎拉说。

  我凝视着那株植物,想象它体内的‘能’逐渐膨胀。过了几分钟,我回头望望两位朋友。

  “对不起,”莎拉打趣说,“你显然欠缺这方面的天分。”

  我假装生气,向菲尔皱皱眉头。

  山丘下的小径传来充满怒气的声音,打断我们的谈话。透过树木间的空隙,我们看见一群人经过山脚,一边走一边气咻咻地说着话。

  “这些人是谁?”菲尔望了望莎拉,问道。

  “不知道。”她回答,“我猜,又是一帮不喜欢我们在这儿做研究的人吧。”

  我回头望望周遭的森林。一切又恢复旧观。


“糟糕,我再也看不到‘能场’了!”我嚷了起来。

  “有些东西干扰了你,对不对?”莎拉问道。

  菲尔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你随时都看得到‘能场’了,就像骑脚踏车那么简单。你只须注意物体的美,然后从物体的美延伸出去。”

  我忽然想起时候不早了。太阳已经高挂天空,早晨八九点钟的微风摇曳着山丘上的树枝。我看了看表:上午七点五十分。

  “我该回去了!”我说。

  莎拉和菲尔陪我走下山丘。我回头望了望林木苍郁的山坡。“多美丽的地方!”我赞叹道,“可惜,在美国难得看到这样的地方。”

  “你看到其他地区的‘能场’后,”菲尔说,“你就会发现这座森林的生机特别旺盛。瞧瞧这些橡树吧!在秘鲁,橡树是稀有植物,但它们却长在‘文生居’庄园。经过砍伐的森林,尤其是阔叶树全被清除,改种为具有商业价值的松树林,所产生的‘能场’非常稀薄。除了居民,城市的‘能场’也完全不同。”

  我试图把视线集中在沿途的植物身上,但走路的动作使我无法专心。

  “你确定我以后还会看到‘能场’吗?”我问道。

  “绝对没有问题,”她回答,“我从没听说过有谁第一次看到能场,第二次就看不到的。有一位眼科医师曾经来这儿做研究,学会了观察‘能场’,兴奋得什么似的。他专门研究视觉障碍,包括各种色盲。他认为,视觉障碍是眼睛中的神经末梢太过‘懒惰’所造成的。他教导病人怎样去看他们从没见过的颜色。根据他的说法,观察‘能场’需要的也是同样的工作——唤醒其他蛰伏的神经末梢。理论上,每个人都能办到这点。”

  “如果能在这儿终老一生,该有多好!”我说。

  “可不是嘛!”菲尔回头望望走在身旁的莎拉,“海恩斯博士还在这儿吗?”

  “还在,”莎拉回答,“他才舍不得离开呢。”


菲尔看了看我:“这位教授正在进行一项非常有趣的研究,探讨这种‘能’对人类会产生什么作用。”

  “我知道,”我说,“昨天我跟他谈过。”

  “上回我来这儿时,”菲尔继续说,“他告诉我他计划进行一项研究,观察那些暴露在高能环境——譬如这座森林——中的人,身体会受到什么影响。他打算使用测量器官功能和效率的同样方法来观测这个影响。”

  “哦,我早就体验过这个影响了!”莎拉说,“每回我开车进入这座庄园,整个人就会开始舒畅起来。每一件东西都充满生机。我自己仿佛变得更强壮,思路更加清楚、敏捷。而我在这儿获得的启发和领悟,对我所从事的物理研究有莫大的帮助。”

  “你现在正在研究什么呢?”我问道。

  “我告诉过你质点物理学进行的奇妙实验,你还记得吗?在那些实验中,微小的原子会遵照科学家的期望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记得。”

  “喏,我打算稍稍扩充这个观念,进行我自己的一些研究。我的目的并不是想解决其他科学家在研究次原子质点时所遇到的问题,而是要探索我先前跟你提到的那些问题:在何种程度上,物质世界作为一个整体——记住它是由相同的、基本的‘能’所组成的——会响应我们人类的期望?在何种程度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是我们的期望所促成的?”

  “你是指那些所谓的‘机缘’?”

  “是的,想想你生命中的那些事件吧。以前牛顿学派认为,世界上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偶然的,我们尽可以做出明智的决定,让自己有充分的准备;但是,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它自己的因果缘由,不为我们人类的态度所左右。”莎拉歇了一会儿,又说,“现代物理学有了新发现之后,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质问:难道宇宙就不能比牛顿学派所认为的更具有活力吗?也许,在基本的运作上,宇宙像一部机器,但它也能够微妙地响应人类投射到它身上的心灵的‘能’。为什么不能够呢?如果我们能够让植物更快生长,也许我们也能够让某些事件更快来临——或更慢来临,依我们的需要而定。”


 楼主| 发表于 2015-1-13 23: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手稿有没有提到这些事情呢?”我问道。

  莎拉对我笑了一笑:“当然提到啦,我们这些观念就是从那儿得来的呀。”她打开背包,一边走一边掏摸,好半天才抽出了一个硬纸夹来。

  “这是给你的手稿副本。”她说。

  我接过来浏览了一下,塞进口袋里。我们正穿过一座桥,我迟疑了一会儿,开始观察周遭植物的颜色和形状。我改变眼睛的焦距,立刻看到环绕着身边每一件东西的“能场”。莎拉和菲尔的“能场”都很宽阔,看来带点黄绿的色泽,但莎拉的“能场”偶尔会闪现出粉红的光芒。

  突然,他们都停下脚步,凝望着山路的另一头。前面约莫五十英尺的地方,有个男子匆匆忙忙朝我们走来。我感到一阵焦躁,但还是决定继续观察周遭的能场。那人走近我们时,我认出了他——昨天向我们问路的三位秘鲁大学教授中个子最高的那位。我发现,环绕着他的是一团红色的能场。

  他走到我们跟前,把脸转向莎拉,不屑地问道:“你是研究科学的,对不对?”

  “对啊!”莎拉回答。

  “那你怎么能忍受这种科学?!我去看过那些园子了,没想到你们会那么草率。你们这帮人对研究的材料毫无掌握的能力。某些植物长得大些,可以有许多解释。”

  “掌握每一件事物是不可能的,先生。我们探索的是一般的趋向。”

  我听得出莎拉的语气愈来愈尖锐。

  “但是,你们假设所有生物的化学作用都存在着一种新近才被察觉的‘能’——这简直就是瞎扯嘛!你们没有证据。”

  “我们正在寻找证据呀。”

  “但是,在取得足够的证据之前,你们怎么可以假设有某种东西存在?”


两个人愈吵愈大声,但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听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们的“能场”交互的激荡。争论开始时,我和菲尔退后几步,让莎拉和那个高个子隔着四英尺的距离面对面相峙。我发现,他们的“能场”立刻变得浓密激烈起来,仿佛有一股内在的力量在推动似的。随着火气升高,他们的“能场”开始接触、缠斗。当其中一个人提出他们的论点时,他的“能场”便会涌向对方,吸取对方的“能”,有如真空吸尘器一般;但一旦对方提出反驳,他的“能场”就会马上退缩回来。从“能场”活动的角度来看,在一场辩论中,双方都设法攻入对手的“能场”,攫取他的“能”,返回自己的阵地。

  “告诉你,”莎拉对那位秘鲁大学教授说,“我们已经观察到我们试图了解的那些现象。”

  那些教授轻蔑地睨了莎拉一眼:“你们不但疯狂,而且还是白痴!”他掉头就走。

  “您是一只恐龙,落伍啦!”莎拉望着他的背影大叫。我和菲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莎拉还在气头上。

  “这些人真叫人生气!”我们继续赶路时,莎拉说。

  “算了,”菲尔说,“在这儿做研究,难免会有这种人来找麻烦。”

  “但怎么会那么多呢?”莎拉问道,“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我们回到“文生居”庄园时,威尔正站在吉普车旁等我。车门开着,行李已经堆在车篷上。威尔一眼就看到了我,伸手招呼我过去。

  “看来我得马上出发了!”我对两位朋友说。

  我这句话打破了沉默。路上,我曾试图向他们说明在争论的过程中我观察到莎拉的“能场”产生变化。显然,我解释得并不清楚,词不达意,因为莎拉和菲尔听了以后都只瞪着眼睛,一副很迷惘的样子。然后我们三个人就默默地走着,陷入沉思中。

  “很高兴认识你。”莎拉伸出手来和我一握。

  菲尔只管望着吉普车。“那不是威尔·詹姆士吗?”他问道,“你是跟这个人一起来的?”

  “是呀,”我说,“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我在这儿看见过他。他认识这座庄园的主人。听说他所属的团体率先赞助这儿的“能场”研究。”

  “去跟他打个招呼吧!”我说。

  “不,我得走了。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这里,会回来的。”

  “一定!”我说。

  莎拉说她也得走了,以后我可以通过“文生居”跟她联络。我又跟他们聊了几分钟,感谢他们教我很多东西。

  莎拉收敛起笑容来,郑重地说:“察觉‘能场’的存在——掌握认知物质世界的新方式,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成长。我们还不知道原因,但是我们发现,任何人只要跟看见过‘能场’的人交往,自己久而久之也会看到。因此,尽量找机会,向别人展示你这方面的能力吧。”

  我点点头,匆匆走向吉普车。威尔向我笑了一笑。

  “你都准备好了?”我问道。

  “差不多了,”他回答,“你今天早上过得如何?”

  “很有趣!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上车以后再谈。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情况看起来有点不妙!”威尔说。

  我走近他身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待会儿我再告诉你。现在去拿你的行李吧。”

  我走进“文生居”庄园,拿走我留在客房里的简单行李。威尔已经告诉我,不需缴膳宿费,庄园主人请客,于是我把钥匙交回柜台后就走出大门。

  威尔把头伸到引擎盖下面,好像在检查什么。我走近时,他砰的一声把引擎盖合上。

  “好了,可以上路了!”他说。

  我们驶出停车场,沿着私人车道一路奔向庄园外面的公路。好几辆车子同时出发。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威尔。

  “一些地方官员伙同几个科学界人士,对某些人在“文生居”的活动表示不满,”威尔解释说,“他们倒没有公然指控有违法的事情在进行。他们只是说,在这儿晃荡的一些人根本不是正牌科学家,他们不受秘鲁政府欢迎。这些地方官员要是找麻烦的话,‘文生居’就只好关门了。”


我望着他,一脸茫然。他又说:“‘文生居’一年到头都有好几个学术团体同时住进来,但只有少数几个人从事和手稿有关的研究,其他学者都是来开会度假,享受这儿的美景。如果地方官员搞得太过火,把气氛弄僵,这些学术团体就不会再来这儿开会了。”

  “但你不是说过吗?地方官员不敢干预‘文生居’的业务,因为‘文生居’每年替国家赚取大笔观光外汇。”

  “他们是不敢,但是有些人鼓动他们,使他们对任何跟手稿有关的活动都很不放心。实验园的研究人员,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吧!”我说,“他们只是觉得很奇怪,怎么一下子会有那么多人凶巴巴地闯进来。”

  威尔不吭声了。我们驶出庄园大门,转向东南方,开了一英里后,又转上另一条道路,往东奔向绵延在天边的一列山脉。

  “我们从园子旁边开过去。”威尔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看到前面的一畦畦菜圃和第一栋铁皮屋。车子经过时,屋子的门打开了,我和里头走出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是玛乔莉!她脸上绽出了笑靥,瞅着我们的车子驶过屋前。好久好久,我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她是谁呀?”威尔问道。

  “我昨天认识的女孩。”我回答。

  他点点头,随即改变话题:“你有机会看到手稿的第三个觉悟吗?”

  “有人给我一份翻译稿。”

  威尔没说什么,仿佛陷入了沉思中,于是我打开那份翻译稿,从昨天中断的地方继续读下去。从这儿开始,第三个觉悟分析“美”的本质,强调美的认知是人类学习观察“能场”的不二法门。手稿预言,一旦达成了这点,人类对物质世界的理解就会产生剧烈的转变。

  例如,我们会开始食用含有丰富的“能”的食物。我们也会察觉到,某些地区比其他地区散发更多的“能”,尤其是古老的自然环境,其中以森林为最。我读到最后几页时,威尔突然开腔了:“告诉我,你昨天在园子里体验到什么?”

  我尽可能详细交代这两天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当我讲到跟玛乔莉结识的经过时,威尔瞅了我一眼,脸上充满笑意。


“你有没有跟这些人提起手稿预言的其他几个觉悟,有没有跟他们谈到这些觉悟和他们在园子里从事的研究有关系?”威尔问道。

  “我完全没有提到这些事,”我回答,“开始时,我不信任他们,后来我发现他们比我知道得更多。”

  “我觉得,如果你对他们够坦诚,你会提供他们一些重要的信息。”威尔语带玄机地说。

  “什么信息?”

  他亲切地瞅了我一眼:“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一时哑口无言,只好望向车窗外的风景。地形愈来愈崎岖,山石嶙峋,只见一块块巨大的花岗岩凌空悬吊在公路上。

  “我们经过园子时,你又再见到玛乔莉,”威尔说,“你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我原想说“那只是一个巧合”,但转念一想,又改口说:“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不认为有所谓的巧合。我觉得,今天你会再见到玛乔莉,是因为你们之间还有未了的情缘,你们都有话想跟对方说,但都没有说出来。”

  威尔这番话打动了我,也使我感到困惑不安。这一生中,常有人指责我个性太过冷漠、疏离,只喜欢提出问题,不喜欢表明自己的看法和采取明确的立场。奇怪,现在怎么又会犯同样的毛病?

  我也注意到,离开“文生居”后我的心情开始转变。“文生居”那两天的生活充满冒险的乐趣,我对自己也信心十足,如今情绪却渐渐低落,沮丧中夹杂着焦虑。

  “你把我的心情搞坏了!”我对威尔说。

  他哈哈大笑。“把你的心情搞坏的不是我。每个人离开‘文生居’庄园后,心情都会变坏。那个地方的‘能场’会把你的心情变得很舒畅,整个人好像一只翱翔在空中的风筝似的。所以,好几年前,科学家就开始聚集到这儿来。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个地方。”他回头望了我一眼,“但我们知道原因,对不对?”

  他看看路况,又回头望着我,脸上充满关怀:“离开这样的地方时,你应该储备足够的‘能’。”

  我呆呆望着他,满脸疑惑。他亲切地对我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昨天在园子里还发生什么事?”

  我继续说下去,讲到我终于学会观察“能场”的那一段时,他转头看了看我,满脸诧异,但没说什么。


“你看得见能场吗?”我问道。

  他瞄了我一眼:“看得见!继续说下去。”

  我一口气说下去,最后讲到莎拉和那位秘鲁科学家吵架的事。我告诉威尔,在对峙的过程中,我看到他们的“能场”活动的情形。

  “对这个现象,莎拉和菲尔有什么看法?”威尔问道。

  “他们没什么看法,”我说,“他们对这个现象好像一无所知。”

  “我想他们也不会知道,”威尔说,“他们太过沉迷在第三个觉悟中,对以后的觉悟都不感兴趣。人类如何争夺‘能场’,是第四个觉悟的主题。”

  “争夺‘能场’?”我问道。

  他笑了笑,要我去读我手中拿着的手稿翻译本。

  于是我继续读下去。文中明确地提到第四个觉悟。它预言,总有一天人类会发现,宇宙是由一种充满活力的“能”构成的,而这种“能”可以维系我们的生命,响应我们的期望。然而,现今的人类已经脱离了这种“能”的主要来源。我们自绝于“能”,因此感到脆弱、不安全和空虚。

  面对这种空乏,我们人类为了增加个人的“能”,往往诉诸我们所知的惟一手段——强取豪夺。于是,这种无意识的竞争就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了无穷的纷扰与冲突。

 楼主| 发表于 2015-1-13 23: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塞莱斯廷预言》第二部分
吉普车驶过碎石路上的一个坑洞,猛一阵颠簸,把我惊醒了。我看看手表:下午三点钟。我伸伸懒腰,试图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忽然感到后腰一阵剧痛。 这趟旅程十分劳累。离开“文生居”庄园后,我们在路上开了一整天车,兜来兜去,不断改变方向——威尔好像在寻找什么,但一直没有找到。晚上我们投宿在一家小客栈,床铺很硬,凹凸不平,我一整晚都睡不好。现在,我们已经在崎岖的道路上一连开了两天的车了。我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权力争夺
  吉普车驶过碎石路上的一个坑洞,猛一阵颠簸,把我惊醒了。我看看手表:下午三点钟。我伸伸懒腰,试图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忽然感到后腰一阵剧痛。
  这趟旅程十分劳累。离开“文生居”庄园后,我们在路上开了一整天车,兜来兜去,不断改变方向——威尔好像在寻找什么,但一直没有找到。晚上我们投宿在一家小客栈,床铺很硬,凹凸不平,我一整晚都睡不好。现在,我们已经在崎岖的道路上一连开了两天的车了。我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我转头看了看威尔。他两只眼睛盯着路面,神情十分专注。我决定不去打扰他。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还是跟几个钟头前一样严肃。当时他把吉普车停到路旁,告诉我他要跟我好好谈一谈。
  “我告诉过你,手稿预言的觉悟要一个一个循序达成,记得吗?”他问道。
  “记得。”我回答。
  “你相不相信,每一个觉悟都会在恰当的时机显现出来?”他又问道。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呀!”我半开玩笑地说。
  威尔盯着我,神情十分严肃:“寻找第三个觉悟并不难,我们只消到‘文生居’走一遭就是了。但是,从现在开始,达成其他几个觉悟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想我们应该往南走,到奎拉班巴镇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库拉。那儿有另一座处女林,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最要紧的是,你要随时保持警觉。‘机缘’会随时出现,但你必须抓住它。明白吗?”
我告诉他我明白,而且我会把他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谈话就终止了,而我也渐渐陷入梦乡——如今我真后悔在车上睡这场觉,因为醒来后我的背脊疼痛得不得了。我又伸了个懒腰。威尔转头看了看我。
  “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我问道。
  “又回到安迪斯山中。”
  山丘已经转变成高耸的山脊和辽阔的山谷。植物愈来愈粗糙,而树木却愈来愈矮小,一株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山中空气稀薄、冷冽。
  “穿上这件夹克吧!”威尔从袋子里抽出一件咖啡色的棉布夹克递给我,“今天下午山上会很冷。”
  前面,道路转弯的地方,我们看见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路口的一边,靠近一间木板搭成的白色店铺和加油站,停放着一辆汽车,引擎盖打开着,覆盖挡泥板的一块布上放着几件修车工具。我们经过时,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走出店铺,望了我们一眼。他的脸很圆,戴着黑框眼镜。
  我仔细端详那人,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事。
  “我知道不会是他,”我对威尔说,“但这个人像极了我以前的一个同事。我已经好几年没他的消息了。”
  威尔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告诉过你,要仔细留意每一件事情,”他说,“我们回去看看吧,也许这个人需要帮助。他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找一个路面比较宽阔的地方,掉转车头。回到那间店铺时,那人正在修理引擎。威尔在加油站旁停下车子,把头伸出车窗外。
  “车子坏了吧?”威尔问道。
  那人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习惯我那位朋友也有。
  “是的,”他回答,“引擎出了点毛病。”这人看起来四十出头,身材清瘦,说得一口典雅的英文,但却带着法国腔调。
  威尔连忙跳下车子,报上我们的姓名。那人向我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看来挺熟悉的。他的名字是克里斯·雷诺。
  “听口音,你好像是法国人嘛。”我说。
  “我是法国人啊,”他回答,“我在巴西的大学教心理学,到秘鲁来是为了打听最近出土的一件文物——一部古老的手稿。”
  我迟疑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个人。

“我们来这儿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终于说。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你能提供我一些信息啰?你看过副本没有?”
  我正要回答时,威尔走出了店铺,纱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合上。“咱们运气不错!”他对我说,“店主人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搭帐篷,还答应替我们煮一点东西当晚餐。我们干脆就在这儿过夜。”他回头望了望雷诺,眼神中充满期待:“不介意我们打扰你吧?”
  “一点都不介意!”雷诺说,“我正想找几个人聊聊天呢。引擎的零件明天早上才会送来。”
  他们两人在讨论雷诺那辆越野车的引擎性能时,我把背靠在吉普车上,享受着温煦的阳光,不知不觉中回想起经由雷诺让我联想到的那位老友。这位朋友就像眼前这个人,个性纯真,天生好奇,喜欢读书。我还依稀记得他曾经迷上的思想学说,但其他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
  “我们把行李搬到露营地去吧!”威尔拍了拍我的背。
  “好吧。”我整个人依旧沉湎在回忆中。
  威尔打开后车门,拿出帐篷和睡袋,堆在我的胳臂上,然后又抱出满满一旅行袋的换洗衣服。雷诺把他那辆越野车的车门锁上了。我们三人绕过店铺,走下一道阶梯。山脊陡然矗立在铺子后面。我们转到左边一条狭窄的小径上,走了约莫二三十码,忽然听见流水声,不久就看见一条小溪从岩石间流泻下来。空气一下子清凉了起来,到处弥漫着薄荷的浓香。
  我们前面出现一块平地,溪水在这儿汇集成一个潭子,直径约莫二十五英尺。有人在这儿建立一个露营地和一座烧火用的石灶。附近一株树旁堆着柴薪。
  “太好了!”威尔赞叹了一声,开始搭建他那个容得下四条壮汉的大帐篷。雷诺把他的小帐篷搭在威尔右边。
  “你和威尔是研究科学的吗?”雷诺忽然问我。这时威尔已经搭好帐篷,跑到店里张罗晚餐。
  “威尔是当导游的,”我说,“而我呢,目前没有固定的工作,还在游荡。”


雷诺看了我一眼,神情显得很讶异。
  我笑了笑,问道:“你看过手稿的任何部分吗?”
  “我看过预言里头的第一和第二个觉悟。”他往我身旁走近几步,“坦白跟你说,我觉得手稿的预言正一步一步实现。我们人类正在改变世界观。这点在心理学上看得很清楚。”
  “怎么说呢?”我问道。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专门研究冲突,探讨人类为什么会暴力相待。我们早已经知道,这种暴力源自人类的一个强烈欲望——控制和支配别人。但是,直到最近,我们才开始从内在的角度、从个人意识的观点探讨这个现象。我们想知道,一个人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他去控制别人。我们发现,当一个人走到另一个人身边跟他交谈时——这种事情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会有两种结果出现:谈话结束后,这个人若不是感到自己强壮有力,就是觉得自己很虚弱,视交谈的过程中发生的事而定。”
  我听得一头雾水,呆呆地瞅着他。雷诺发现自己的鲁莽——才一见面就跟陌生人大谈心理学问题——而显得有点尴尬。我请他继续说下去。
  “就因为这个缘故,”他继续说,“我们人类喜欢采取凌驾他人的姿态。不管情境如何,也不管话题是什么,我们总是要说出一些能使我们在交谈中占上风的话。在这样的接触中,我们每个人都挖空心思,设法取得控制权,以求凌驾于对方之上。如果我们成功,如果我们的观点占优势,在心理上我们就会感到莫大的满足,而不会觉得虚弱。”
  歇了一会儿,他又说:“换句话说,我们人类处心积虑,想要以机智胜过别人和控制别人,并不全是为了达到某种外在的、实质的目标,而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因此,在个人之间和在国际上,才会有那么多不理性的冲突发生。”

 “我这一行有个共同的看法,”雷诺继续说,“那就是,这整个问题现在渐渐受到广泛的重视。我们人类渐渐觉悟,我们不该支配别人,因此,现在我们开始检讨我们的行为动机。我们正在寻找另一种相处方式。我认为,这种检讨和反省会包含在手稿所说的新世界观里。”
  威尔走了过来,打断我们的谈话。“晚餐已经准备好啦!”他说。
  我们连忙走上小径,进入店铺的地下室,那是店主人一家住的地方。我们穿过起居室,走进饭厅。桌子上已经摆着一锅热腾腾的炖肉,还有色拉。
  “请坐,请坐!”店主人操着英语,一面招呼,一面搬出椅子来,忙得不可开交。他身后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显然是他的妻子。屋里还有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女孩。
  入座时,威尔一个不小心,手臂碰到了他的叉子。“当啷”一声,叉子掉落在地上。店主人瞪了瞪他妻子,妇人就回头责骂兀自呆站在一旁的女孩。女孩赶忙跑进另一个房间,拿出一只叉子,怯怯地递给威尔。她伛偻着身子,双手微微颤抖。我和雷诺隔着桌子面面相觑。
  “请慢用!”店主人把一只盘子递给我。雷诺和威尔一边用餐,一边聊着学术界的事,教书啦,出版著作的甘苦啦等等。店主人已经离开饭厅,但他妻子依旧站在门边。
  妇人和她女儿把一碟碟水果饼递到我们面前时,女孩的手肘不小心碰倒我的杯子,把水溅得满桌都是。她母亲气咻咻地冲过来,操着西班牙语大声责骂女儿,把她赶开。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一边道歉,一边把桌面上的水抹干,“这个丫头真是笨手笨脚。”
  女孩火了,她抓起剩余的水果饼,扔向她母亲,不中。水果饼和瓷器碎片满桌纷飞。店主人及时走了进来。
  老头大喝一声,吓得女孩拔腿就跑。
  “对不起!”店主人赶到桌旁。
  “没关系。别对你女儿那么凶嘛!”我说。
  威尔站起身来付账,然后我们就迅速离开。雷诺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出了店门,走下通往露营地的阶梯时,他开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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