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他打开后座搁着的一只旅行袋,拿出两个包扎整齐的三明治,把一个递给我,问道:“你觉得这儿的风景怎样?” “很美。” 他微微一笑,打量着我,仿佛在观察我的“能场”。 “你干吗盯着我看?”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看,”他说,“山峰是很特别的地方。任何人只要坐在山峰上,它就会在他身上注入大量的‘能’。看来你很喜欢地势高又空旷的地方。” 我告诉威尔,我祖父当年发现一个山谷,旁边的山脊可俯瞰谷中的湖。我又告诉他,莎琳来找我那天,我爬上那座山,感到神清气爽,浑身格外有劲。 “也许,”威尔说,“在山上长大是一种磨炼,为你今天到这儿来做准备。” 我正想问他山怎么会提供大量的“能”,他却先开口了:“如果山上有一座处女林,‘能’会聚集得更多。” “我们要去的那座处女林,是在山上吗?”我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他说,“从这里望得见。”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东方。好几英里外,我看得见两列平行的山脊蜿蜒迤逦了数英里后交会在一起,形成一个V字形。两列山脊之间依稀蹲伏着一座小镇。山脊交会处,山峰陡然拔起,巅顶怪石磊磊。这座山峰比我们所在的山脊稍高,从这儿望去,山脚一带显得格外青翠,仿佛覆盖着一片蓊郁的树海。 “就是那片翠绿的森林吗?”我问道。 “对!”威尔说,“就像‘文生居’的森林,但比‘文生居’的森林更有活力、更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它促使手稿中的一个觉悟发生。” “怎么说?”我听得一头雾水。 威尔发动吉普车的引擎,把车子倒回路面上。“我保证你会找到答案!”他说。 此后我们一路上都没再开腔。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过了约莫一个钟头,威尔扯了扯我的手臂。 “醒来!”他唤道,“库拉就快到了。” 我坐直了起来。车子前方的山谷中,两条道路交会的地方出现一个小镇,两旁矗立着我们远远就看到的两列山脊。放眼望去,山脊上长满树木,高大茂密一如“文生居”的森林,那一片苍翠的树海好不壮观。 “进入这个小镇之前,我要提醒你,”威尔说,“尽管这儿的森林弥漫着充沛的‘能’,这个小镇却是全秘鲁最不文明的地方。很多人来这里打听手稿的下落。上回我在这儿时,看见街上到处都是前来寻宝的人。他们对‘能场’毫无感觉,也不懂得什么‘觉悟’,只想找到大家都在找的第九个觉悟,发一笔横财,出出风头。” 我望了望这个小小的聚落。整个市镇只有四五条街,其中两条算是大马路,交会在镇中心,两旁尽是木板楼房。其他街道只能称得上是巷弄,房子都很低矮窄小。十字路口周围,停放着十来辆汽车和货车。 “怎么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我问道。 威尔带着英勇的神情笑道:“因为进山之前,得在这儿加满汽油,采办补给品,再过去就没有了。” 他踩动油门,一路开进镇里,停在一栋比较高大的楼房前。我看不懂西班牙文的招牌,但从橱窗展示的货品看来,这显然是一家兼卖杂货和五金的商店。 “你在这儿等我,”威尔说,“我去买一些东西。” 我点点头。威尔钻进了店铺。我望望周遭,看见一辆货车开到对街停下来,车中走出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头发棕黑,身上穿着工作服。定睛一看,我发现她竟是玛乔莉。在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陪伴下,她穿过马路,从我面前走过去。 我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大声呼唤:“玛乔莉!”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四下望望,终于看见了我,脸庞上顿时绽出了笑靥。“是你!”她说,一面迈出脚步朝我走过来,但她身边那个小伙子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臂。 “罗柏不准我们跟陌生人交谈!”他压低嗓门说,仿佛怕我听见。 “不要紧,”玛乔莉说,“他不是外人。你先进铺子里去吧。” 那小伙子满脸狐疑地打量了我好几眼,转身走进店门。我结结巴巴,向玛乔莉解释那天在“文生居”园子里发生的糗事。她听了吃吃笑起来,告诉我说,莎拉已经向她解释过了。这时威尔双手拎着补给品走出店铺。 我介绍他们认识,然后三个人在车旁聊了几分钟。威尔把补给品一一放进吉普车后座。 “我有个建议,”威尔说,“我们到对街吃点东西。” 我望了望对街那家小咖啡馆:“好啊,我们吃点东西去吧。” “我没时间吃东西,”玛乔莉说,“我得马上跟他们一起走。” “你要上哪儿去?”我问道。 “西边两三英里外的一个地方。我要去那儿探访研究手稿的一个团体。”玛乔莉说。 “吃过晚饭我们可以送你去呀。”威尔说。 “嗯,这就没问题了。” 威尔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还得去买一两件东西,你们两个先去点菜,不必点我的,我待会儿就来。” 我们答应了。我陪着玛乔莉站在路旁,等一辆辆卡车通过后再穿过马路。威尔往南走下大街。跟玛乔莉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突然跑出店铺,挡在我们面前。 “你要上哪儿去?”他一把攫住玛乔莉的胳臂。 “这位是我的朋友嘛,”玛乔莉回答,“我们要去吃点东西,然后他会送我回去。” “唉呀,这儿的人,你谁都不能信任!”小伙子说,“罗柏知道了会不高兴。” “不要紧的。” “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走过去抓住小伙子的手,喝令他放开玛乔莉:“小姐已经把话讲清楚了,你还纠缠什么?”他退后几步,瞪着我,忽然畏缩了起来,一转身就钻回店铺里。 “我们去吃东西吧!”我对玛乔莉说。 我们穿过马路,走进那家小吃店。小小的店堂里摆着八张桌子,到处弥漫着油烟味。我看见左边有一张空桌子,便带着玛乔莉走过去。好几个客人抬起头来望了我们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吃他们的饭。 女侍只会讲西班牙语。幸好玛乔莉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替我们两个点了菜。女侍走后,玛乔莉瞅着我,眼睛一柔。 我笑嘻嘻地看着她,问道:“跟你在一起的家伙是谁?” “他叫肯尼。”她说,“不晓得这个人是怎么搞的,在街上拉拉扯扯!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感到一阵温馨。 “你怎么会跟那个团体牵扯在一起?”我问道。 “罗柏·任森是考古学家。他组织了一个团体,专门研究那部手稿,同时也在追查第九个觉悟的下落。几个星期前他路过‘文生居’,两三天前又去了一次……然后我……” “然后你怎么了?”我问道。 “嗯,那时我在‘文生居’有个男朋友,但我想跟他分手。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罗柏。他很讨人喜欢,从事的工作又很有趣。他告诉我,手稿预言的第九个觉悟,对我们在‘文生居’庄园从事的研究会有很大的帮助,而他正要去寻找这第九个觉悟。他说,寻找这个觉悟是他一生最刺激的经历,他愿意提供我一个短期的职位,让我加入他的探险队。我接受了……”她垂下头来望着桌面,不吭声了。看她那副忸怩不安的模样,我连忙改变话题。 “手稿预言的觉悟,你读过几个?”我问道。 “只有在‘文生居’读到的那个。罗柏手头上还有其他几个觉悟的文稿,但他坚持,任何人想接触这些觉悟,必须先驱除传统的信仰和观念。他觉得,最好是透过他的诠释,把手稿的基本信念传达给大家。” 我皱起了眉头。玛乔莉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对不对?”她问道。 “这里头一定有鬼!”我说。 她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也觉得不对劲。你送我回去的时候,不妨跟他谈谈,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女侍端来我们的菜。她刚转身走开,威尔就匆匆忙忙走进餐馆,一进门就朝我们的桌子跑过来。 “我得赶去镇外北边一英里的地方跟几个人见面!”他说,“来回需要两个钟头。你开吉普车送玛乔莉回去,我搭别人的车。”他笑瞇瞇看了我一眼:“咱们就在这儿会合。” 我原想告诉他罗柏·任森的事,但想想还是决定不提。 “好吧,你去吧!”我说。 威尔看了看玛乔莉:“很高兴认识你!可惜我今天没有工夫坐下来陪你聊天。” 她羞涩地望着他,说道:“改天再聊吧。” 威尔点点头,把车子的钥匙递给我,转身走出餐馆。 玛乔莉低头吃起东西来。过了几分钟她忽然说:“他看来像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把刚到秘鲁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她专注地听着。看到她那副专注的神情,我索性比手划脚、绘声绘色地把街上追逐那一幕说得活灵活现。她听呆了。 “天哪!”好一会儿她才惊叹出一声来,“你现在脱离了险境没有?” “现在大概不会有危险了,”我说,“离秘鲁首都利玛那么远。” 她依旧呆呆地看着我,仿佛期待我说下去。饭后,我又把在“文生居”的经历摘要告诉她,一直讲到莎拉带我到园子里那部分。 “我就在那儿遇见你,”我说,“你却被我吓跑了。” “哦,别那么说!那时我跟你还不熟,一下子看见你的情感反应,我觉得还是暂时避开比较好。” “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我忍不住咯咯傻笑起来,“我不该让我身上的‘能’失去控制,流泻出去。” 她看了看手表。“我该回去了。他们一定在担心。” 我付了账,陪玛乔莉走出餐馆,坐上威尔的吉普车。夜晚天气很冷,我们的呼吸化成一道雾气。玛乔莉嘱咐我说:“回头往北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要转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点点头,在街上来个急转弯,掉转车头往北开去。 “我们要去的这座农庄是个什么地方?”我问道。 “我猜是罗柏把它租下来的。他利用那个地方研究手稿预言的觉悟,看来他的团体在那儿待很久了。我来到农庄,大伙儿都忙着囤积补给品、保养车子,准备出远门的样子。他手下的人,有些还挺凶悍的。” “他为什么邀你一块去?”我问道。 “他说,找到最后的一个觉悟后,他需要有人帮他解读这份文稿。在‘文生居’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回到这座农庄后,他绝口不提手稿的事,成天忙着张罗补给品,准备带队出发。” “他打算上哪儿去?” “我不知道,”玛乔莉回答,“我每次问他,他都不肯告诉我。” 车子开了约莫一英里半后,玛乔莉指示我向左转,驶进一条狭窄的石头路。这条路蜿蜒通到一座山脊上,然后往下通到一个平坦的山谷。前面出现一间粗木板搭成的农舍,后面有几座谷仓和工棚。三匹南美洲特产的骆马从园篱内探出头来,向我们窥望。 我们停下车时,看见有几个人绕着一辆车子,一边走一边瞪着眼,脸上毫无笑容。我发现屋边有一台使用瓦斯的发电机嗡嗡响着。大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五官坚毅的黑发男子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就是罗柏。”玛乔莉说。 “很好!”我依旧充满自信,毫不畏惧。 我们跳下吉普车。罗柏走到我们跟前,看了看玛乔莉说:“我刚还在担心呢!听说你遇到一位朋友。” 我报上自己的姓名。罗柏伸手跟我紧紧一握。 “我是罗柏·任森,”他说,“看见你们两个平安,我就放心了!进来吧。” 屋里好几个人在忙着打点补给品。其中一个人扛着帐篷和露营用具走进后院。站在饭厅口,我看见厨房里有两个秘鲁妇人在包装食物。任森在客厅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指着两把椅子,要我跟玛乔莉坐下。 “刚才你为什么说看见我们平安你就放心了?”我问道。 任森俯过身来,诚恳地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我今天下午才到达这里。” “难怪你不晓得这儿有多危险!最近天天有人失踪。你有没有听说手稿的事?有没有听说第九个觉悟下落不明?” “听说了,事实上……” “那你就应该弄清楚情况!”他打断我的话,“为了寻找这最后一个觉悟,大家都豁出去了,手段愈来愈下流,现在连匪徒也插手了。” “什么匪徒?”我问道。 “对这件出土文物的考古价值毫不关心的人!他们寻找失踪的第九个觉悟文稿,只是为了谋利。” 一个身材魁梧、挺着大肚、满脸胡须的大汉打断我们的谈话,把一份名单递给任森。他们操着西班牙语匆匆讨论了一番。 任森又回头瞅着我。“你来这儿,也是为了寻找失落的第九个觉悟啰?”他问道,“你知道你会碰到什么危险吗?” 我感到很不自在,舌头仿佛打结了:“嗯……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整部手稿的内容,到现在我只看到一小部分。” 任森坐在椅子里,把胸膛一挺,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部手稿是国家的文物,除非获得政府允许,所有的复印本都是非法的?” “知道,但有些科学家不同意这点。他们觉得秘鲁政府在打压新的……” “你觉不觉得,秘鲁作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有权处置自己的考古文物?秘鲁政府知道你进入他们国家吗?”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心房又开始收缩了。 “嗳,别误解我的意思!”任森脸上堆出了笑容来,“我是为你着想哦。如果国外有学术团体支持你在秘鲁的活动,请你告诉我。但我总觉得你只是到处晃荡,没什么目的。” “你说的没错。”我说。 我发现玛乔莉的注意力已经从我身上转移到任森。“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办?”她问任森。 任森笑瞇瞇地站起身来。“也许我可以设法把你安插到我们的考古队。我们需要人手。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蛮安全的。如果你觉得不适应,随时可以退出,我会设法安排你回美国。”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说,“可是,一路上你必须听从我的指挥,照我的话去做。” 我打眼角里瞄了玛乔莉一眼。她依旧呆呆地看着任森。我心中乱成一团。也许我该接受任森的好意。既然他跟秘鲁政府关系良好,也许他能安排我循合法途径回美国。也许我一直在欺骗自己。也许任森说的没错,我太鲁莽了。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罗柏的提议,”玛乔莉劝我说,“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游荡,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我信任威尔,对我们的共同追寻仍有信心。我想向任森和玛乔莉表明这点,但一开口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的思路全都乱了。 那个大块头又走进客厅来,从窗口望出去。任森赶上前去,张望了一会儿,回头漫不经心地吩咐玛乔莉:“有人来了!你去把肯尼叫来,好吗?” 玛乔莉点点头,走出客厅。从窗口望出去,我看见一辆卡车亮着车头灯朝农庄驶过来,在围篱外停住了,距离我们约莫五十英尺。 任森打开客厅的门。就在这当口,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呼唤我的名字。 “谁在叫我?”我问道。 任森狠狠瞪了我一眼:“别出声!”他跟那个大块头走出屋子,反手把门关上。从窗口望出去,我看见卡车车头灯发射出的光芒后面矗立着一个人的身影,一惊之下,只想跑到屋后躲起来。听了任森刚才那番话,我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然而,站在卡车旁的那个人,身影又是那么的熟悉亲切。我终于打开客厅的门,走出屋子。任森一看见我,就转身朝我走过来。 “你出来干什么?回到屋里去!” 发电机嗡嗡的响声中,我依稀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马上回屋里去!”任森喝道,“这可能是个圈套哦。”他站在我跟前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到那辆卡车,“快快回屋里去呀。” 我登时没了主意,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又是困惑又是害怕。灯光后面的那个身影迈出两步。我把头伸到一边,躲开任森的阻挡,看了一眼。这时呼唤声又清晰地传了过来:“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走上前,忽然,我的脑子清醒了,我发现那个人原来是威尔。我拔起脚来从任森身边跑过去。 “你到底怎么啦?”威尔匆匆埋怨了我一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那么,玛乔莉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们现在管不了玛乔莉了!”威尔说,“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我们正要离开,任森却叫嚷了起来:“你最好留下来!你逃不掉的。” 我回头瞄了任森一眼。 威尔停下脚步,瞅着我,让我自己选择留下或离开。 “我们走吧!”我对威尔说。 走过威尔刚才搭乘的那辆卡车时,我发现前座坐着两个汉子。我们爬上威尔的吉普车。威尔向我要回钥匙,把车开走了。那辆载着威尔朋友的卡车紧紧跟在后头。 威尔回头看了我一眼:“任森说你已经决定留在他那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我的舌头还在打结。
“我今天才听人说起这个家伙的事,”威尔回答,“他是考古学家,替秘鲁政府工作。他跟秘鲁政府有个协议,他答应把手稿出土的消息保密,条件是政府给他独家研究手稿的权利。根据这项协议,他不得寻找失落的第九个觉悟,但显然他准备违抗秘鲁政府的命令了。这几天大家都在谣传,任森马上就要出发去寻找第九个觉悟。”歇了一会儿,威尔又说:“我一听说玛乔莉追随的就是这个人,立刻决定到这儿来看看。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我现在处境很危险,最好留在他那儿;如果我想回美国,他可以替我安排。” 威尔摇摇头,叹口气说:“你被他钓上了。” “怎么说?” “你应该看看你自己的‘能场’!”威尔说,“它几乎全都流向任森。” “我不明白。” “你还记不记得,莎拉在‘文生居’跟那位秘鲁科学家争吵的情景?当其中一个人在争论中占上风时,也就是说,当他辩赢对方时,输家的‘能场’就会流向赢家,被赢家吸收,结果输家就会感到精力枯竭、身体虚弱,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就像我们昨天投宿的那家客店老板的女儿,就像……”威尔脸上绽出了笑容来,“就像现在的你。” “你刚才看到这个现象发生在我身上?”我问道。 “看到了!”威尔回答,“你很难摆脱任森的控制,从他手中逃离出来。当时我还以为你逃不出来了。” “天哪!”我惊叹了一声,“这个家伙好邪恶。” “也不真的邪恶。很可能,他对自己的行为也只是一知半解。他觉得他有权控制整个局面。显然,很久以前他就学会,只要遵循一个特定的策略,他就能成功地控制别人。第一步,他把自己假装成你的朋友;第二步,他找出你行为上的过错——譬如说,他指责你行事太过鲁莽,使自己陷入险境。就这样,他一步一步摧毁你的自信心,直到你开始认同他为止。一旦这种情形发生,你就从此落入他的掌握中了。”威尔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说,“骗取别人的‘能场’有很多策略,这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策略,以后在第六个觉悟中你会学到。”
我没有专心听威尔说话,我的全部心思都在玛乔莉身上。我不愿意把她留在任森那儿。 “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把玛乔莉救出来吗?”我问威尔。 “现在还不行!”威尔说,“她暂时应该还不会有危险。明天我们出发时,顺便到这儿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机会跟她说几句话。”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威尔说:“刚才我提到,任森对他自己的行为一知半解,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他和一般人并没什么不同。他只是在做最能让他感到自己大权在握的事情。” “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威尔仿佛陷入沉思中。“一般人也都还没有察觉到这点。我们只知道我们感到虚弱,必须凌虐别人才会让自己心情好过些。我们没有领悟到的一点是,为求自己心情好过,我们让别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窃取了他们身上的‘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搜寻、捕捉别人的‘能’。”他瞅着我,眼中闪烁着幽亮的光彩,“但偶尔也会有例外。我们偶尔会遇见一个人,至少在相知相遇的那一刻,他会自愿把他身上的‘能’传送给我们。” “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想一下,你和玛乔莉今天下午在镇上一家餐馆吃饭,我从门口走进来。” “好吧。”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谈什么,但很明显的,玛乔莉身上的‘能’一波一波不断向你流注过去。我从门口走进来时,看得清清楚楚。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心里感觉如何?” “感觉美妙极了!”我说,“我向玛乔莉讲述的那些经验和观念,一下子变得清澈起来,就像水晶一般。我滔滔不绝地诉说我心中的感受。但是,怎么会有这种现象发生呢?” 威尔微微一笑:“偶尔会有人出于自愿,要求我们为他们界定他们的处境,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把全部的‘能’送给我们,就像玛乔莉对待你那样。这使我们觉得我们被赋予权力。但你会发现,这种礼物通常不能长久保持。大多数人——包括玛乔莉在内——身心不够强健,禁不起一再付出他/她们的‘能’。因此,一般男女关系最后都会变质成权力斗争。我们人类串联彼此的‘能’,然后开始争夺控制权,而输家往往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凝视着我:“你现在明白第四个觉悟了吗?想想这几天你经历过的事吧。你看到‘能’在人间流动,感到很奇怪,然后我们就遇到雷诺。他告诉你,心理学家已经在寻找人类企图互相控制的原因。这个现象,在我们投宿的那个秘鲁家庭身上获得印证。你清清楚楚地看到,宰制别人使宰制者觉得自己大权在握、英明睿智,但这种做法却把被宰制者身上的活力吮吸干净。我们会欺骗自己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他好,或者为自己找理由说他们还是小孩子嘛,我们必须时时控制他们的行为。但不管我们怎么说,伤害终究造成了。”停歇了一会儿,威尔又说:“接着,你遇到任森,亲自尝到了被人宰制的滋味。你发现,当别人在心理上控制你时,他也剥夺你的心智。你并没有输掉一场智性辩论,因为你根本就缺乏精力和清晰的头脑跟任森辩论。你的智能,全都被任森夺去了。不幸的是,在人类文化中,这种心理暴力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而施暴者往往出于善意。” 我一个劲儿点头。威尔把我的经验诠释得太精确了。 “你应该从整体的角度来看第四个觉悟,”他继续说,“把它跟你已经知道的手稿内容结合在一起。第三个觉悟告诉你,物质世界实际上是一个庞大的能系统。第四个觉悟则指出,长久以来,人类一直在无意识地争夺惟一对我们开放的‘能’——流通在人与人之间的那一部分‘能’。人世间的各种冲突,小到家庭和工作场所的纠纷,大到国际间的战争,往往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归根究底,全都是因为我们欠缺安全感,觉得自己很虚弱,必须窃取别人的‘能’,心里才会感到好过些。” “这样讲太偏颇了!”我很不以为然,“有些战争非打不可,因为那是正义之战。” “当然。”威尔回答,“但是,冲突之所以不能马上解决,只有一个原因:有一方为了争夺‘能’,坚持不放弃不理性的立场。” 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往旅行袋里一掏,拿出一沓夹在一起的纸张。 “我差点忘了!”他说,“我找到第四个觉悟的副本。” 他把那份文稿递给我,不再说话,眼睛直视着前面的马路,专心开车。 我拿起威尔放在驾驶座底下的一只手电筒,花了二十分钟时间,阅读那份简短的文件。它说,要达成第四个觉悟,我们必须把人类社会看成一场规模庞大的竞争,而争夺的对象是“能”,也就是权力。它又说,一旦人类理解了这场斗争的本质,就会开始超越这种冲突。我们会开始摆脱人类“能场”所引发的竞争……因为到时候我们会找到另一种能源。 我看了看威尔,问道:“另一种能源是什么?” 威尔笑了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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