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胡佛研究所：克格勃归来
克格勃为确保人们服从所使用的手段是那么的巧妙……看到它在今天的俄罗斯复兴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意外。——马克·哈里森
克格勃，即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曾是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利剑和盾牌”。当它作为一把利剑的时候，主要执行折磨、逮捕、处决、暗杀以及低强度的军事行动。相对于它“盾牌”的角色，我们对它充当“利剑”的角色的印象要更深刻一点。然而在苏联历史上，克格勃们，特别是地方上的克格勃，更多时候是在发挥“盾牌”的作用。
现存于胡佛档案馆关于立陶宛克格勃的微缩胶片档案，显示克格勃同时行使着“盾牌”和“利剑”两种职能。在二战后的最初几年，立陶宛是一个被占领国。克格勃的档案记录了立陶宛民族主义者的武装起义和苏联对叛乱的镇压。随着立陶宛的局势逐渐趋于平静，克格勃的“利剑”职能也大部分让步于“盾牌”职能。不过即使是充当苏维埃国家的“盾牌”，在立陶宛的克格勃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尽管局势日趋平静，但立陶宛从来就不是一个让苏联人“省心”的主。由于其民族主义的历史背景，强大的罗马天主教派系，大批的移民，开放的海岸，以及与波兰的边界问题，立陶宛一直被克格勃视作一个冷战的预演地。
一位安全官员正面对着一位在红场反对提升联邦安全局秘密警察权力的示威者。联邦安全局（FSB）的前身是令人色变的“克格勃”。示威牌上是主张提升警察权力的支持者：苏联时期的警察头子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和贝利亚，以及现任总理普京。
当克格勃们在保卫苏维埃国家的时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在立陶宛，克格勃动用各种资源来进行监视、情报收集和分析。收集到的情报有多种用途，其中较重要的一项是用于“profilaktika”。
“profilaktika”这个词可以直接翻译为“预防”或者“防止”。在医学上，“预防”的意思是防止疾病的发生。苏联统治者坚信，他们的权力需要靠民众对一套固定的“健康”想法和行为的服从来稳固。克格勃将反对的意见和行为视为一种疾病，这种疾病可以通过人际关系网四处蔓延。他们完善了“预防性警告”的手段，以隔离“不健康”的言论并阻止其传播。
一个关于政治观念以及国家和文化认同感的传染模型有其行为学的基础。人类从一出生就开始互相模仿。我们身边的范例会对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重要影响-——如何穿着打扮，是否吸食消遣性（娱乐性）毒品，对法治的重视程度，和谁发生以及为什么与其发生性关系，生几个孩子，买哪支股票，去哪个教堂，把选票投给谁，是否要参加政治集会等等。这一理论对于专制政权是很有意义的——不管是在对顽固派和叛国者的“坏”榜样保持警惕，还是用于监察更广泛的人群（他们虽然并不想成为国家敌人或者追随敌人，但其行为却可能在其他富有煽动性榜样的影响下发生改变）。
苏联统治者坚信，他们的权力需要依靠民众对一套固定的“健康”想法和行为的服从来稳固。反对意见被视为一种疾病。
对这种疾病采取的预防手段并不针对那些活跃的异见人士或者民族主义者，因为苏联统治者认为这些人已经无可救药，对他们采取的措施是迫害、流放、监禁乃至枪决。预防性警告是为那些先前“健康的”人们而准备的，这类人正面临着被诱导至错误路线的危险，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可能会变成国家敌人的追随者，或者在将来变成国家的敌人。及时干预还可以拯救他们，因此他们才是接受“预防治疗”的合适对象。
和斯大林时期相比，这是一个明显的变化。在斯大林时期，克格勃更多的是在行使“利剑”的职能。在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很多人都是“无意识的敌人”，这些人如果处在足够的压力下，很可能会背叛国家。对于这些人，斯大林选择的处理方式是预先将其逮捕，关押，或者处死。与其相比，预防性警告相对要人道一点。
（本节译者：niaonazi）
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1978年10月18日，34岁的阿尔吉尔达斯·奥拉斯（Algirdas Aulas）来到位于维尔纽斯市的克格勃大厦接受面谈。作为本塔无线电设计局的一名科长兼预备党员，奥拉斯有权接触“绝密”文件。他的档案在接受面谈之前一直是清白的。
一位告密者告发了奥拉斯，说他“讲反苏联的笑话，污蔑苏联社会以及党和政府领导人，贬低党和青年团的作用，而且再三标榜美国的生活方式。”其他告密者被询问有关情况；他们肯定了这些指控，且至少揭发了一个有类似志趣的人。为避免暴露告密者身份，克格勃还将正式报告保密起来，以防让奥拉斯过去和现在的同事知道。
按照克格勃的逻辑，及时干预还能挽救那些潜在的违规者，他们是接受“预防治疗”的合适对象。
根据胡佛档案馆的记录，共有三名官员和奥拉斯进行了面谈。他们告诉奥拉斯，他们想要讨论“他在集体中的不恰当行为的原因，这种不恰当行为体现在散播污蔑苏联现实的政治上有害的言论”。这个报告继续写道，“奥拉斯先是表现出不信任和不诚恳，并试图表明他没有姑息不正确的思想和有害的判断。但当我们拿出他的不健康言论的具体事实时，他承认确实在自己圈子里屡次开玩笑，但没有恶意，而且的确纵容了其他不正确言论。”
这时奥拉斯提出请求从轻发落。他责备自己缺乏政治觉悟，缺乏经验，对出任科长缺乏准备。至于说党的笑话，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逗大家开心，让他们对工作尽忠职守。和美国的比较只是作为工作的评估标准。在谈话之后，他懂得了做比较的时候必须考虑清楚，以让每个人都能正确理解。”
最后，奥拉斯受到“下不为例”的警告。对此，他保证将改变自己的行为。克格勃将此信息转达给了他的工作单位和住处的党委。考虑到他的保证，面谈者们建议不要对他进行监视。但是这个建议被他们的长官驳回——批示是“安排监视一年”。
虽然profilaktika并没有一套专门的程序，但上述过程是一种相当常见的方式。所有案件都经过了认真的准备工作，克格勃的告密者网络的报告对于准备工作来说十分关键。常见的情形是，当事人一开始对指控矢口否认，等看到证据就开始让步。面谈后一般会进行一段时间的监视，但并不总如此。
“当看到关于自己的不健康言论的具体事实之后，他承认…确实在自己圈子里屡次开玩笑，但没有恶意，而且的确纵容了其他不正确言论。”
很明显，面谈对当事人的影响可能会持续一生。当事人与当局的关系会发生巨大转变，他们与朋友、同事及周围其他人的关系同样如此。当事人明白，克格勃对自己了如指掌。只有当那些和当事人关系亲密的人告密时，克格勃才能知道那么多事。倍感震惊和孤立之余，他们几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悔改。在这种心理轰炸的最后阶段，通常当事人都会对克格勃的建议表示感谢。
（本节译者：珠江水长）
隔离不受欢迎的想法
乍一看，克格勃在很多案件中提出的预防性警告看上去并不带有政治性。在有些年份中，占最大比例的一类，很多都与那些在立陶宛克莱佩达港口寻求美好生活的立陶宛年轻妇女有关。外国水手们不断进出克莱佩达港口兑换西方货币和货物，而这些妇女则周旋于小规模的货币流通活动，低级别的黑市交易，以及偶尔的卖淫活动当中。克格勃会将她们或个人，或集体进行提审，并发出警告。克格勃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控制这些轻微的罪行或卖淫活动，而是为了留心这些妇女和外国人的接触。
像这样类似的情况还包括那些带着货币和货物从西方国家回国的立陶宛水手们，他们同样会被卷入到一些罪行轻微和没有道德的黑社会行为中。在这些情况下，克格勃会采取文化和道德隔离的手段，阻止边境上西方“不良”价值观念的传播。
基于相似的原因，克格勃还设法控制海外苏联公民的行为。如果没有经过仔细彻底的政治背景和可靠度审查，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境。即使在国外，苏联公民也不得不遵守硬性的行为条例。这些条例包括时刻与组织保持联系，遵守组织领导的指示等。那些独自离开、未经授权与外国人接触或者回国时倒卖国外货物或货币的苏联公民将被记录在案，召集面谈并予以警告。
很多案件（如阿尔吉尔达斯.奥拉斯的案子）会涉及到一些更有份量的政治人物。克格勃对于下列人群会特别留意：一是对“立陶宛资产阶级共和国”（存在于1918到1940年的独立政权）充满缅怀之情的人，还有在写给国外亲人的信中口无遮拦的人，以及诋毁苏联领袖或者苏联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的人。
苏联国民被灌输的思想是克格勃了解他们的一切，只要他们最亲密的人成为告密者，这就有可能成为现实。
年轻人则需要单独看待。尽管有些年轻人只是希望在官方的青年俱乐部里能找到更多的乐趣，但其他一些人则对政治自由和民族认同产生了浪漫的幻想。克格勃不间断地密切跟踪那些讨论立陶宛独立，诵读民族主义诗歌，或者策划散发传单和口号等不法行为的组织。这些组织通常由学生组成。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学生革命时期；如果（学生革命）能在巴黎或布拉格发生，为什么不能在维尔纽斯发生呢？一些学生是立陶宛政党精英的孩子；党组织希望他们追求的是领导苏维埃立陶宛，而不是独立的立陶宛。要不时地给他们上一堂有关“忠诚和谨慎”的教育课，这样他们才能回归到“健康”的观念和行为上来。
大部分预防性警告都是由克格勃办公室秘密发出，另一部分则是在学校、大学、办公室或者社区的半公开集会中发布。这种形式有时候适用于团体组织，比如进行民族主义活动的学生网络或在港口混迹的妇女团体。精神上的洗脑并不是由克格勃的人员来执行，而是通过同事、老师、同学和社区领袖来进行的。
（本节译者：zuo）
成效如何？
预防性警告似乎很奏效。根据克格勃的数据，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至 70 年代初的八年时间里，全苏联有超过12万人被“当作”预防的对象，仅仅150人因为确凿罪行最后被送上法庭。这些数据虽然无从查证，不过即使它被削减至十分之一或者五十分之一，这样的累犯率对于西方的刑罚系统来说也不啻于梦寐以求。
这个系统有时也会失灵。例如，在立陶宛就发生了一些克格勃最害怕的事情。1972年3月，一份由教会散发的有关要求更多宗教自由的请愿书传到了西方，这份请愿书总共获得了惊人的17000 个签名。到五月份时事情变得更糟：一个叫罗马斯·卡兰塔（Romas Kalanta）的学生在堪萨斯音乐剧院前自焚——这里是1940年宣布立陶宛加入苏联的地点。有谣言说，这名学生是属于某个由民族主义者组成的学生网络，其成员通过抽签以决定谁来做这件事情。克格勃尝试阻止葬礼举行的做法反而使事态激化，并导致了持续两天的公众骚乱，而这恰恰是克格勃的监控和预防系统所希望阻止的。
在此事件之后，克格勃不得不处理几百名参与了活动的人。其中一些人被降职或被苏联军方扣押。但主要的重点是将这几百人通过“profilaktika”的流程进行处理。一份报告提到：“一大批人受到了行政处罚。驻扎城市的克格勃和内务机构（如警察）对其中大多数人进行了警告性谈话。”换言之，政府的行动是基于相信大多数参与制造麻烦的市民是可以通过教育回到正轨的。
另一份报告则提到，大部分受到警告的人都是不超过25岁的年轻人，其中包括许多共青团员。据说，几乎在所有案件中，单单发出警告就足以改变他们的行为了。“一般来说，这些方法，不仅会对受到预先警告的人产生积极地影响，同时也会影响他们身边的人，并帮助揭示出导致我们不希望看到的现象所发生的原因，以帮助消除叛乱，并改进受到警告的那些人所在的大学或工作场所里的集体教育工作。”
有时候，这种精神上的洗脑并不是由克格勃的人员来执行，而是通过同事、老师、同学和社区领袖来进行的。
这次事件之后，立陶宛重归平静。克格勃回到了日常行动中，但继续警惕地监视立陶宛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在邻邦波兰团结工会的抬头之后。这种对风险的预计基本上是正确的，因为在1988年突然发生了一场在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之间广泛传播的大规模反抗运动，其后来直接导致了立陶宛在1990年宣告独立。
拳击手归来
预防性警告更多是作为苏维埃国家的“盾牌”，而非“利剑”。“盾牌”的地下基石是克格勃的特工和告密者网络，这个网络对社会进行监视，把个人的行为报告给克格勃，以便预防系统进行处理。至少在好几十年里，其使得一个依靠监视和警告，而非大规模镇压来维持统治的极权国家成为可能。然而这个系统的稳定性需要一直保持警惕，一旦克格勃的“盾牌”瘫痪，社会就可能随时爆发动乱。
2010年10月8日，俄罗斯议会首次审议了一项关于授权给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新权力的法案，FSB的前身就是克格勃。这项法案允许FSB给被怀疑因疏忽、被动、煽动而犯罪或为犯罪创造条件的公民发出有约束力的警告，若其对警告置之不理，将受到未经说明的惩罚，即使原来导致他们被警告的行为并非自身的过错所致。
这项法律草案恢复了“profilaktika”系统的合法基础。自从现任总理普京于2000年当选俄罗斯总统之后，俄罗斯历届政府的施政目标是要巩固国家的“垂直权力”，而恢复预防性警告是这项计划的一部分。这些警告依赖于监视和告密者们的有效性，所以法案意味着俄罗斯人民正在被带回到密切的介入式的监督当中。如果按普京所设想的那样，俄罗斯政治将回归它长期以来毫无改变的传统模式，那么当有影响力的思想迅速蔓延时，变革将毫无征兆地（在沉默中）突然爆发，人民也会发动起义。
（本节译者：woodswan）
本文作者：马克·哈里森是胡佛研究所研究员以及2008-2009 W·格伦·坎贝尔和丽塔·里卡多·坎贝尔国家项目研究员。他是一位经济史学家和苏联问题专家，目前在为由胡佛研究员保罗·R·格雷戈里领导的胡佛苏联档案研究项目工作。
参与本文翻译的译者：珠江水长、zuo、niaonazi、woodswan。
审校：译者+沈逸尘。
本文协作地址：http://sync.in/qMwcMwFNEA
本文的翻译过程碰到了诸多难点，但在众译者的积极讨论下都得到了解决，而文章标题的拟定则颇费了一些周章，译者提供的备选标题多达八九个，最终投票才定下了这个标题。此次协作翻译还制作了统词表，这让大家在翻译过程中能对译文整体更有把握，避免了人名地名的混乱，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进步。
最后，对参与协作的译者表示各种感谢，并请大家在看完文章后留下宝贵的“顶”和评论吧，这是对他们无私奉献的最佳鼓励！
附：
本文统词表：
Algirdas Aulas --- 阿尔吉尔达斯.奥拉斯
Bolshevik Revolution --- 布尔什维克革命
“bourgeois Lithuania” ----“立陶宛资产阶级共和国”
Cold War --- 冷战
Communist Youth League --- 共青团
Federal Security Service --- 联邦安全局
KGB --- 克格勃
Kaunas Musical Theater --- 堪萨斯音乐剧院
Lithuania --- 立陶宛
Poland --- 波兰
port of Klaipe˙da----克莱佩达港
profilaktika --- 预防疾病的措施(俄语)
Red Square --- 红场
Roman Catholic --- 天主教
Romas Kalanta --- 【人名】罗马斯·卡兰塔
Russia --- 俄罗斯
Soviet Union --- 苏联
Soviet Union’s Committee of State Security --- 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
Stalin --- 斯大林
Vladimir Putin --- 【人名】弗拉基米尔·普京
Vilnius --- 维尔纽斯
World War II --- 二战
|
|
窥视卡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4-12 12:46:39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显身卡
发表于 2011-4-12 13:00: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