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力劈华山、听调不听宣的傲气与大圣爷一模一样,本事也与大圣一般高明。大圣爷大闹天宫时,二郎神与梅山众将曾经放火烧山。
好一场火,直烧了数月,将石头都烧得酥了,四万七千只猴死伤惨重,就此也结下了梁子。
1
东胜神洲傲来国。
我面前竖着一座黑铁般的高山,东临汪洋大海,壁峭峰奇,山巅利剑般穿云破雾,冲天万仞,耸汉凌空。
我运一口气从山底驾雾而上。
沿途怪石嶙峋,死去的枯藤覆盖焦土,浮尘半掩鸟兽枯骨,潺潺溪流也已干涸,露出龟裂河床。
满目疮痍,尽是萧索景象。
这里是花果山,齐天大圣的故乡。
花果山曾经是一片福地,满山苍翠果树,桃杏李梅爬满枝头,醇美甘泉在林间蜿蜒,如同流淌的水晶。
四万七千只猴子猴孙奔跃在蔽日浓荫中,偶尔有鸾鹤啼鸣传自海上。
到了五月鸣蜩时候,山上会开满锦簇繁花,落英满径,花香弥漫,日出时岚光锁翠,雨霁时黛色含青,一派勃勃生机。
我到了山顶,站在大圣爷裂石而出的地方。
遥望东海,烟波浩渺,怒浪如山,碧海长空混为一色,云水苍茫。
身后山石寂静,不闻树鸟之声,只有山风低低凄啸。
整座山如同暗夜坟场。
大圣爷大闹天宫时,二郎神与梅山众将曾经放火烧山。好一场火,直烧了数月,将石头都烧得酥了,四万七千只猴死伤惨重。
后来大圣爷西行取经,此处又遭猎户上山狩猎,将剩余的猴子猴孙捉去大半。
好在取经中途大圣爷被他师父赶了出来,回山见此情景,借甘霖洗得山青,又施仙法四处栽种草木,过不多久花果山又是层峦叠翠,鸾鹤齐飞,烟霞笼绕,重返仙山气象。
那一回,大圣爷用金箍棒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阿芭啊,你们四健将太弱了,丢人,打不过梅山兄弟,我牵挂你们,心神不宁输了法天象地一阵,这就不说了,如今居然连几个猎人也欺负上山了,你们他妈的是在搞什么搞。」
我捂着头蹲在地上,大圣爷气大力足,虽然是轻轻地敲,但还是疼入骨髓。
我很委屈:「大圣爷啊,您是灵明石猴,天父地母,由仙石孕育,天生聪颖,我们肉体凡胎的,和您老没法比啊。」
大圣长叹一声:「我选你们四个做健将,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四个土锤怎么就是不明白。」
我奇道:「大圣爷,是什么道理?」
大圣爷伸手逐一点过我们的胸口,一双火眼中金光流转,饱含暖意:「这个道理莫来问我,你们得自己去跟自己找。」
为了让我们能够更好地保护花果山,大圣爷要教我们武艺。问我们要学什么兵器时,马、流元帅选了生铁棍,我与崩将军选了熟铜棍。
你们怎么都选棍子?大圣爷很不解,搔搔脑袋,紫金冠上凤羽一抖一抖。
「因为我们是您的猴子猴孙嘛。」我笑着与他说。
大圣爷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望向东海,笑得很无奈。
他好像预感到这次回山时日不会长久,教得格外严厉,我们也学得勤勉。
果然,不久之后,一个长鼻子大耳朵的猪和尚上山来请,大圣爷换了披挂随他走了。这段时日里,我们的本事大有增长,但与大圣爷比,不足百一。
其实大闹天宫时节,妖血浸染,已经秽了福地灵根,又被大火连烧数月,花果山伤透了元气。大圣爷在时有仙气护山,自然是满山青翠、郁郁葱葱,待他走后,草木便开始凋零枯萎。
从那时起,这座山无论吃下再多雨露雪水,吸收多少日精月华,也再不能多长出一颗新苗来。
又过得几年,山上来了个大圣爷,说要自己去取经,又来了个大圣爷,说之前那个是假的,我们四个和孩儿们也分不清,只得看着两个大圣爷在山里争斗起来。
两根一万三千五百斤的棒子舞得如同飓风侵山,刮得草木横飞,花果山伤上加伤。两个大圣爷说要去别处理论,一同驾云飞走。
此一别即为永诀,大圣爷再也没回花果山来。
渐渐地,花果山上不见花果,水帘洞前也再无水帘。偶尔又有猎户上山,打我们不过,被我们如数杀了,剥了皮倒吊在山脚示威。
没有了瓜果,群猴熬不住饿,马、流二元帅带了大半猴儿,迁徙到了别的山头,偶尔会带着些椰酒回来看看,喝醉了就一人捧着一柸焦土哭,眼泪鼻涕粘得猴毛缕缕分明。
老崩倒是没随他们走。他每日枯坐在山顶,不知道想些什么,问他也不愿说,只是指指胸口大圣爷曾轻点的地方。有一天,他突然凄然长啸一声,纵身入海,再没回来过。不知是死了还是走了。
慢慢地,曾经布满山野的猴子,就只剩我了。
2
枯坐山中不知时日,偶尔下山寻食,与凡人攀谈后,倒也知山外潮起云涌,烽火起伏,之后便是征战杀伐,世代更迭。
俗世中代代相传,花果妖山猴妖肆虐,残忍嗜血,杀人剥皮还淫人妻女,不可靠近,传得久了路上行人都会绕山避走,在山中也倒落得清闲。
我名姓不在生死簿中,得了长生,一晃千年。
不知是哪一天,我察觉山脚来了一个人。
我以为不开眼的猎户又来,心中十分恼怒。妈的山上就老子一只猴子,还要上山狩猎,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再说大圣爷要我护山,如何能忍生人欺扰?
我操起熟铜棍一阵风冲下山去,哪知却见一个女童,被树林中倒挂的白骨吓得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我见她年纪不过六七,居然胆敢来花果山,有些好奇,就蹲下问她:「小女娃,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妖王洞府吗?」
她满面惧色:「知道是知道,但没想到这么恐怖,直接就把骨头挂在这里,太野蛮了,吓死我了。」
我搔搔头,跟她解释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其实当时我说过,直接在山口挂几具尸体,实在是太粗俗、浅薄、没内涵了。大圣爷可是能将虎皮裙穿出男人味的妖界品味巅峰,作为他的传人,我们也应该有品位一些,引些阴云笼在山口要道,派几只学舌老猿在此嘶啼,营造出一种隐隐约约的「此山大凶,不可擅入」的感觉比较高级,而奈何马、流两只土锤红屁股不听,老崩一如既往的默不作声,便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小女娃蓬头垢面、憨头憨脑,看上去像一只小猴子,这让我觉得非常亲切。
她问我:「这不是妖王洞府吗?妖王在哪儿?是你吗?」
我摇了摇头,此山妖王已经成佛了。
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因为此山只剩我这只妖了。
小女娃奇道:「你就是妖王?看上去像只马猴。」
我看她可爱,耐心地说:「我是通臂猿猴,马、流元帅才是赤尻马猴,我们通臂猿猴没有红屁股。」
小女娃又问道:「马流元帅又是谁?」
我有些头晕,晃晃脑袋:「马、流元帅是两只猴,算了算了,你知道这是妖王洞府,还来干吗?」
小女娃站起身来,拍拍尘土,仰着小红脸说:「我来山上找一个宝贝。」
我很好奇,我亲眼看着这座山自荣而枯,从未听说有什么宝贝,问她:「你说的是什么宝贝?」
小女娃伸出小拇指,说:「告诉你可以,但你得拉钩,不许和我抢。那么粗的铜棒子,我可打不过你。」
我心里有些犹豫,如果这个宝贝能让花果山变回原来的样子,我难道真的不抢吗?
又转念一想,这小女娃哪能知道什么稀奇宝贝,定是道听途说,就伸手过去与她勾了一勾。
她故作神秘,将手拢在嘴边,轻声说:「我来山上,找的是圣佛胎衣。」
我凑过去听,听完一愣,问她:「什么玩意,老子从没听过。」
小女娃说:「这圣佛胎衣,就是斗战胜佛当年从石头里出来以后,残留在山上的石片。」
我又一愣,问他:「要这碎石头干吗来?」
小女娃一脸嫌弃:「真没见识。」然后一边比比划划一边说:「大家都知道,那块仙石三丈六尺五寸高,应了周天三百五十度,二十四丈周围,应了二十四节气,九窍八孔,合九宫八卦,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还从里面蹦出个圣佛,可不是希奇宝贝。」
我又搔搔脑袋,说:「这我还真没有留意过,那这个石块,这个宝贝有什么功效?你要寻它干吗?」
说了这几句话,小女娃好像也不害怕了,伸出手来掰着指头欢快地数道:「找到这个宝贝之后,研磨成粉,服下之后可以祛风治邪,强筋健体,撒在伤口上可以白骨生肌,还可以治不举,治疲软……」
我见她越说越荒唐,必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赶忙打断她:「好好好,那你拿这宝贝是要治谁?」
小女孩笑着说:「去年我娘不在啦,我每天都哭,我爹就吼我,说哭什么哭,除非找得到圣佛胎衣,不然你妈就活不过来啦。然后我到处去打听圣佛胎衣是什么,问到一点就记熟一点,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记得差不多了就上山来找啦。我也听说花果山是座妖山,山上猴妖要吃人的,但我寻思,我不得罪你们,也不来捉你们的小猴子,好声好气地求求你们,山上那么多石头,我只要一小片,你们肯定会给的。」
倘若圣佛胎衣有如此功效,二郎神打上山时哪至于死伤那么多猴儿精怪,我有些啼笑皆非:「那你就自己一个人来了?你爹不怕你被山上妖怪捉了去吃掉?」
小女孩低头,玩着全是泥的手指,嘟嘟囔囔说:「我爹喜欢我弟弟多一些,或许我肉不多,路上也没什么妖怪捉我。」
我见她可怜,叹了口气,对她说:「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去帮你找来。」
她点了点头,盘腿坐下,憨归憨,倒是确实很乖。
3
我现在就站在大圣爷出生的地方。这里一地的石片,鬼知道哪片是圣佛胎衣。我挨片去闻,指望着闻到猴骚味,闻了半晌,心说阿芭啊阿芭,你是不是傻逼,过去千百年了,就算有骚味,也早散了。
正没奈何时,突然想起小姑娘说,那石头有九窍八孔,破碎之后,也应当有几块有孔窍形状,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几片,倒是当真与寻常石头不同,未曾被二郎神放的山火烧得酥黑。
石块也算是大圣留下的东西,我挑了一片小的,藏在衣襟里面,对自己说,这几片也够女娃用的,我可没抢她的。
到得山脚时,见那小女娃正打开包袱吃干粮,见我下来了,举起烙饼对我说:「分你吃一口,不许吃多,我也快没了。」
我将几片碎石递给她,对她说:「我不吃烙饼,你拿了石头快些回去吧。」
她又咬了几口烙饼,点点头,一边嚼一边把碎石片和烙饼一起塞进包袱,起身朝我鞠了个躬,含混不清道:「多谢猴叔。」
我按住她脑袋,将她转了个身,说:「快去快去,路上小心。」
她背对着我又点了点头,小跑着走了,我看着她头上小揪揪一晃一晃,背上小包袱也跟着一晃一晃,不由得心里暖了一暖,笑着回山了。
多久没笑过了?我自己问自己,摸出怀里藏的石片,对着石片说:「大圣爷,花果山没了,您老真不想回来看一眼吗?」
才说完我又开始骂自己傻逼,大圣已然成佛,千百年未回花果山来,定是斩却了万千尘凡,普度众生去了,说了他也听不到。一日之内这已经是第二次觉得自己蠢了,想是那女娃子把蠢病传染给了我。摇了摇头,拔了些猴毛,搓了跟细绳子,将石片在脖颈处好生挂住。
过了一会儿,觉得嘴馋,两个红屁股上次拿来的椰酒已经喝完,便化为人形,藏了尾巴,提了熟铜棍出山,想到附近村落寻个酒肆吃些村醪。
驾雾飞了几里,到了凡人地界落地缓步而行,走得一会儿,远远见到一高一矮两个男子一身道门天师的打扮,围住方才那女娃,不知道在做什么,加紧几步赶上,却见高个子按住女娃脑袋,矮个子抢夺女娃包袱。
我他妈的最见不得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走到近处将那抢包袱的矮子一把拎起,丢出几丈远去。
「你是什么人,管什么闲事?」高个天师怒喝,松开女娃,从背上拔出一柄剑。
「你他妈的管我是什么人。」他那柄剑普普通通,并非什么厉害法宝。
我转头问小女娃:「小娃子,你没事吧?」
女娃抱紧了包袱,脸上全是泪,对我说:「谢谢好心大叔。」
被丢远的矮子已经爬起来跑到高个子天师旁边,也握了柄剑,对我喝道:「我二人要跟小姑娘借点东西,识相的滚一边去。」
我实在觉得无语。虽然我本事不及大圣万一,但想来对付这些臭番薯烂鸟蛋也不费事,我问他:「你们刚刚他妈的到底是抢还是借?」
「当然是借,灌江口人办事,旁人回避。」高个子天师剑指上了我的鼻子。
灌江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我也懒得去想,将熟铜棍扛在肩上,对他们说:「口你妈 X,如果你们不滚,我他妈的借你们脑袋。」
矮个子脾气更火爆些,听了这话,似乎是动了真怒,怒骂一声:「这厮嘴忒脏!」捏了剑诀,脚踏天罡,一剑刺来。
我看他剑法也算精熟,但终究是俗世剑法,奈何不得我,身子一晃闪开剑锋,手一挥,熟铜棍从肩膀径直落下,打得矮子脑袋缩进腔子里去。
我杀人早已杀得手熟,许久未曾见血,此时杀戒一开,血惯双瞳,咬着牙望向高个子,却见小女娃脸上被溅了几滴鲜血,正吓得不知所措,只得叹口气,对高个子天师说:我不想吓着她,给老子爬。
那人后退几步,脚似乎有些软,晃了晃手里的剑,颤声道:「二郎真君道门的人你也敢杀,你混哪里的?」
二郎真君,原来是你。
烧山的杨戬,操你妈。
我就说刚刚灌江口听着耳熟。
二郎神力劈华山、听调不听宣的傲气与我家大圣爷一模一样,本事也与大圣一般高明,我虽然恨他,但也敬他,只是没想到如今他道门里居然出了这种无耻之徒,难不成杨二郎也越混越回去了?
使用 App 查看完整内容目前,该付费内容的完整版仅支持在 App 中查看
App 内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