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22年9月22日上午,哈佛全球适老社会科技研究中心主任、哈佛大学医学院教授凯博文(Prof. Arthur Kleinman)在江苏产研院/长三角国创中心举办的“海外院士十二讲”系列活动中进行了题为“照护在当代的重要性”的线上演讲。凯博文教授是精神病学、人类学、全球健康以及医学中的文化和人文问题方面最著名和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他在家庭护理,特别在老年人的照护和改进方式方面有着深入研究,制定了一套从政策到培训再到实践的高质量照护方法。本次讲座主要探讨了照护工作为何在当代越发重要,及其在政策、理念、资源等方面面临的挑战。
本次讲座海报
本文基于本场讲座的录音整理而成(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照护在当代的重要性主讲人 _ 凯博文整理 _ 胡凤松、沈燕编辑 _ 黄婷婷、陈卓睿
我今天想要谈论的是当今时代极其重要的话题——照护。这个话题不仅是重要的,而且是极其重要的。在讲述PPT之前,我想要说明这个话题为什么重要。因为,在老龄化社会,大量的人在照护他人。在美国,现今估计有5300万人是家庭照护者。中国也有大量的家庭照护者,他/她们照顾着成年人、小孩,以及有健康问题的老人。我撰写过一系列关于这个话题的书籍,第一本是Patients and Healers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文化语境中的病人和治疗者》),在这本书中我考察了20世纪70至80年代中国台湾的照护状况。还有《疾痛叙事:苦难、治愈与人的境况》(The Illness Narratives:Suffering, Healing & Human Condition)和《道德的重量》(What Really Matters),关注人类苦难和地方道德世界。以及最近出版的《照护》(The Soul of Care)。
照护有不同的层面。首先是人道主义援助(humanitarian assistance),这是为难民或遭受洪水、地震等灾难的人提供的照护,是集体层面的照护,中国人对人道主义援助应该相当熟悉。其次是专业照护(professional caregiving),即为那些因急性病或慢性病而就医的人提供的照护,是个体层面的照护。再其次是自我照护(Self-care),这是个体对自己的照护。在美国,大约有50%的老人和我一样是独自居住的。当你独居时,你首要依赖的就是自我照护,因为缺乏其他的支持。再次是家庭和社会关系照护(Family and network caregiving),这在全世界的各地都是非常重要的,当家里有人生病或有残疾时,其他家庭成员可以给予照护。不仅仅是家庭成员,还有朋友,以及关系网中的其他成员,都可能会给予照护。最后是来自民间与宗教的照护(folk and religious caregiving),这是人们在宗教场所和民间治疗场所得到的照护。
现在我想讨论一下照护的质量和全球健康之间的矛盾。很多学生和专业人士进入到全球健康领域,是因为自身对照护的兴趣。但在现实之中,照护并非全球健康政策和研究所关注的重点,相反,全球健康关注可获得性的问题(question of access)。也就是说,那些根本性的、道德上激励人们进入全球健康这一领域的东西,在全球健康的实践中只占有很小的一部分。当我们不去追问“获得的是什么”(access to what)时,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照护和资源稀缺的问题。虽然全球健康的社会医学方法强调照护,但是全球健康的其他方法利用“稀缺性”的话语,来论证不能给予贫困人口高质量的照护,对于他们而言,只有预防才是可行的。对此,大部分人从道德上是不能接受的。事实上,持有这种公共健康观点的人认为那些主张贫困人口也可以获得高质量照护的人对资源不敏感。确实如此,因为保罗·法默(Paul Farmer)的实践表明,我们总是可以调动充足的资金去支持和建立卫生保健系统,去做出干预。从社会医学的角度来看,资源敏感性的论点在伦理上是站不住的,这一论点预设了不平等是固定且不可撼动的,同时预设了经济学在根本上比人的关系和社会正义更具价值。
这张照片中的男人是我的挚交,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是照护者的象征。他是保罗·法默(Paul Farmer),是世界人道主义援助中最重要的一位医生,他创建了非凡的项目,在海地、非洲、俄罗斯、秘鲁等国家和穷人一起工作,他于2022年2月因为心脏病而去世。我刚刚提到的所有事情,其中一个实践的例子就是我们和集萃进行合作的项目,这个项目为中国的老龄照护提供社会科技。我担任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项目包括12位哈佛的教授和数十名学生、许多中国合作者和14个研究项目。其中一个研究项目与提高临终照护的质量直接相关,项目名称为“适用于中国的综合性的、以人为本的缓和医疗项目”,这个项目由哈佛医学院的埃里克·L·克拉考尔(Eric L. Krakauer)博士、清华大学的景军博士和多伦多大学的贾志蒙博士领衔。这个项目的目标是响应中国人的需求,设计基于社会科学研究的缓和医疗培训、服务和技术。目标包括以下五点(2021年到2026年):第一,编写《中国缓和医疗临床手册》(改编自哈佛现有的手册);第二,创建和实施《中国医生缓和医疗基础课程》(35小时);第三,在侵入式临终治疗时代重新思考孝顺,这既给家庭成员带来了压力,也使家庭成员给家里的老人提供了照护支持;第四,研究缓和医疗的社会科技,包括成人失禁管理套件(可生物降解的低价成人尿布和相关物品)、用于管理药物的智能密码箱、床侧移举设备(可以帮助护士移动病人)等;第五,协助中国完善缓和医疗政策和策略。
今天我所分享的一切,是希望在全球社会中激起关于照护的道德运动。我希望我们开始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一个反照护(anti-care)的时代,一个对照护充满偏见的时代。倡议照护,并且通过社区工作发动关于照护的道德运动,这至关重要。此外,照护离不开法律和政策支持。对于医学方面的建议,我们需要改变医学教育、改善卫生保健系统,同时对其中的“倦怠”有所回应。
最后,我想引用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话来作结,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说:“道德卓越源于习惯。我们做正义的行为才能变得正义,做节制的事情才能变得节制,做勇敢的事情才能变得勇敢。”仿照这一格式,我可以说:通过关怀和照护实践,我们成为有关怀的人和照护者。我还想引用我方才提到的和我志同道合的同事、在2022年2月去世的保罗·法默所说的话,他是世界性的、历史性的照护者,是照护者的象征,他说:“对我来说,道德的一个清晰表现是,你在受苦的人面前,你有办法可以减轻甚至根除这种痛苦,然后你就采取行动。”所以在法默看来,照护是非常实用主义的,一切的事情终点就是以实际行动帮助他人。